雨,还在下。
这城市的夜似乎永远浸泡在一种黏稠的、冰冷的液体里。霓虹灯的光被水汽晕开,像一幅被手拙劣涂抹的油画,色彩混乱地纠缠在一起,透着一股廉价的迷幻。林默觉得自己就是这幅画上最不起眼,也最狼狈的一笔。
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右腿的骨裂处传来清晰的抗议,那是一种尖锐的、不容忽视的信号,从神经末梢一路尖叫着冲进大脑皮层。肋骨的断口随着呼吸的起伏,执着地与肺叶进行着亲密摩擦,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烧红的铁块。
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如影随形,让眼前的世界周期性地模糊、旋转。他能感觉到生命力正顺着腹部的伤口,混着雨水,一点点流进这座城市的下水道里。真他妈的讽刺,自己很快就要成为这座钢铁森林的一部分了,以一种最有机、最环保的方式。
他靠在一个垃圾桶旁边,剧烈地喘息着,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肺部火烧火燎,可他吸进的空气却带着雨夜特有的腥冷,毫无慰藉。整个世界都在排斥他,从宏观到微观。一阵风吹过,巷口的广告牌螺丝松动,摇摇欲坠,正好对准他的头顶;一辆疾驰而过的汽车,精准地将一滩积水溅到他唯一的、还算干爽的后背上;就连脚边一只流浪猫,看他的眼神都充满了警惕和嫌恶。
这就是盖亚的意志。一种无处不在的、深入骨髓的恶意。它不需要降下雷霆,不需要派出军队,它只需要轻轻拨动一下概率的琴弦,就能让整个世界都变成他的敌人。每一样东西,每一个巧合,都在合谋将他推向死亡。
他现在无比怀念苏晓晓在身边的感觉。那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是为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系统打上了一个反作弊补丁。在她身边,风就是风,水就是水,巧合也仅仅是巧合。世界回归了它原本的、冷漠而公平的随机性。而现在,他正赤身裸体地暴露在管理员开挂的游戏里,体验着最高级别的“系统制裁”。
“操……”林默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混合着血沫和雨水。他不能倒在这里。他得去“悖论”咖啡馆,他得找到苏晓晓。
他扶着湿滑的墙壁,再次强迫自己站起来。视野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他死死咬住舌尖,用剧痛换来片刻的清明。
就在这片刻的清明里,一个影子,一个挥之不去的形象,如同鬼魅般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
“锚”。
那个男人,或者说那个“东西”,没有表情,没有多余的动作,像一台为了“修正”他而被制造出来的精密仪器。林默到现在还能回想起那种无力感——无论他如何定义“空气的阻力”、“金属的脆性”或者“子弹的动能”,在“锚”展开的领域里,一切都纹丝不动。
【法则固化】。
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
林默一直以为,那是一种蛮不讲理的、更高优先级的“锁定”能力。就像程序员用“!important”强制覆盖CSS样式一样,粗暴,但有效。
可是……现在,当他自己被整个世界“锁定”和“排斥”时,他忽然对“锚”的能力有了一丝新的理解。
他一边拖着腿在无人的街道上挪动,一边疯狂地在脑中复盘。他修改的,是“物理规则”。纸张的分解速度、空气的阻力系数、物体的摩擦力……这些都是可量化的、基于现实物理框架的参数。就像在游戏里修改一件装备的攻击力或者防御值。
但“锚”所做的,不是修改数值。他做的是……修改一个“状态”。
他并没有去定义“这里的空气阻力不能被修改”,或者“这里的金属脆性不能被修改”。他所做的,更像是给那片空间贴上了一个标签,一个更高维度的标签——【不可变】。
这是一个“概念”。
不是物理参数,不是化学属性,而是一个纯粹的、抽象的“概念”。
就像……就像“美丽”、“丑陋”、“善良”、“邪恶”。这些东西,你无法用量尺去测量,无法用公式去计算,但它们真实存在,并且深刻地影响着世界。
林默的脚步猛地一顿。他站在一家已经打烊的店铺屋檐下,雨水顺着屋檐流下,在他面前形成一道水帘。他透过水帘看着外面模糊的街景,心脏却擂鼓般地狂跳起来。血液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兴奋,加速了流动,让他的伤口又渗出几分殷红。
他一直以来,是不是把自己的能力用得太……太“笨”了?
他像一个刚刚拿到管理员权限的程序员,却只懂得去修改数据库里最底层的那些0和1。他修改物质的“属性”,却从未想过去定义事物的“概念”。
“锚”能定义一片空间为【不可变】。
那他呢?
他能不能……定义一些别的东西?
一个疯狂的、如同星火般的念头在他脑海里炸开,瞬间燎原。
他现在最直观的感受是什么?
是“痛”。
一种生理上的、无法回避的酷刑。盖亚似乎很乐意见到他在这种折磨中走向衰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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