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班公交车像个疲惫的铁皮罐头,晃晃悠悠地把林默吐在了旧城区的边缘。车门打开时,一股混杂着潮湿青苔和夜宵摊油烟味儿的空气涌了进来,带着一种人间烟火的真实感,却让林默紧绷的神经愈发刺痛。
真实,往往意味着危险。
他拉了拉卫衣的兜帽,把那张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脸更深地埋进阴影里。精神力过度消耗的后遗症像无数根冰冷的针,一下下扎着他的太阳穴。每一次心跳,都仿佛在脑海里敲响一面沉闷的鼓。他现在虚弱得像个被抽走了骨头的布偶,别说定义规则,就连让一个硬币竖起来都做不到。
从公交站台到“悖论”咖啡馆,只有七百三十六米。林默在脑子里计算过,这是他用脚步丈量过无数次的距离。但在今晚,这七百多米的路,像是一条通往断头台的漫长甬道。
他没有走灯火通明的大街,而是拐进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窄巷。这里的路灯坏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也只是徒劳地洒下一些昏黄的光晕,把墙壁上斑驳的涂鸦和野猫的影子拉扯得奇形怪状。空气里,那股潮湿的味道更重了,仿佛能拧出水来。
每一步,他都走得异常谨慎。脚下的触感,风吹过耳边的声音,远处街道传来的鸣笛,甚至是垃圾桶里翻找食物的流浪猫发出的细微窸窣——所有的信息都被他那已经不堪重负的大脑贪婪地接收、分析。
他害怕的不是蒋影那些开着黑色商务车的现代猎犬。他知道,在自己精心策划的“数据库泄露事件”的舞台上,那些人正忙得焦头烂额,短时间内根本无暇顾及他这条已经“出洞”的蛇究竟溜向了何方。
他害怕的,是那种来自更高层面的注视。
就像现在。他猛地停下脚步,侧身贴在一面冰冷的砖墙上,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不是声音,也不是视线,而是一种感觉。一种……规则层面的“不协调感”。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轻轻抚摸着这条小巷的空气。空气的流动变得滞涩了,光线的折射率出现了微不可查的偏差,连时间的流速似乎都慢了百分之一秒。这些变化对于普通人来说毫无意义,但对于一个“规则重构者”,这无异于在平静的水面上看到了鲨鱼的背鳍。
是“锚”。
那东西追上来了。或者说,它从未远离。它就像一个最高权限的杀毒程序,在林默这个“病毒”刚刚进行了一次“异常操作”后,便循着痕迹,开始了新一轮的扫描和锁定。
林默靠着墙,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浸湿了后背。他不敢动,甚至不敢思考。他知道,自己任何试图改变规则的念头,都会成为黑暗中为那只猎犬指路的明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伪装成一块石头,一棵树,一个彻头彻尾的、属于这个“正常”世界的普通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股令人窒息的滞涩感在巷子里盘旋了足足三分钟,然后,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世界,又恢复了它“正常”的样子。
林默虚脱般地沿着墙滑坐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站起来,继续朝着那个既定的目标走去。他的眼神里,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了。他很清楚,刚才那只是警告。盖亚的意志在告诉他:你跑不掉。
终于,在小巷的尽头,一扇毫不起眼的、漆成深褐色的木门出现在眼前。门上没有招牌,只有一个用黄铜打造的、形似莫比乌斯环的门把手。这就是“悖论”咖啡馆,一个不存在于任何地图,却真实存在于现实夹缝中的地方。
他伸出手,握住那冰凉的黄铜门把手,轻轻一转。
门内和门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没有他想象中的喧闹,也没有诡异的寂静。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鲸鱼腹腔的共鸣声在空间里回荡,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烦躁,反而让那根因为恐惧和疲惫而绷紧到极限的神经,一点点松弛下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味,像是烘焙过度的咖啡豆、古旧的羊皮纸和雨后泥土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咖啡馆里光线很暗,只有吧台和零星几张桌子上亮着老式的煤油灯。灯光下,坐着一些奇怪的客人。一个穿着中世纪铠甲的男人正在用带着铁手套的手指,笨拙地刷着手机;一个长着狐狸耳朵的女孩戴着降噪耳机,面前摆着一杯正在冒着七彩气泡的饮料;角落里,一个身影完全由阴影构成的客人,正安静地读着一份报纸,报纸上的文字在不断地蠕动、重组。
没有人看林默一眼,仿佛他的闯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在这里,异常才是常态。
林默的目光越过这些光怪陆离的景象,径直投向吧台后面那个正在用一块白色绒布,一丝不苟地擦拭着一只高脚杯的男人。
男人看起来五十多岁,穿着一身得体的三件套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还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他就是这家咖啡馆的主人,一个活了很久的情报贩子——“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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