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觉得自己的房间正在融化。
这不是一种比喻。作为代价,或者说天赋,她眼中的世界本就是由情绪的色彩构成的流体。墙壁是沉闷的灰褐色,那是长年累月的禁锢与绝望沉淀下来的颜色;天花板上模拟日光的灯管,散发着一种虚假的、带着塑料质感的淡黄色,像一戳就破的肥皂泡。一切都稳定而压抑,是她早已习惯的地狱调色盘。
但现在,颜色开始流动了。
一切的源头,是她掌心那枚纽扣大小的“共鸣传感器”。它很凉,金属的凉,可是在七的视野里,它正散发着一种……前所未见的色彩。那是一种极具诱惑力的、宛如初春嫩芽般的翠绿色,充满了生命、希望和承诺的味道。安博士将它交给自己时,他的情绪色彩是冷静的、掺杂着一丝优越感的深蓝色,像一块冰。他说的话,那些关于“治愈”、“回归社会”、“像个正常女孩一样生活”的词句,则是一团团粉红色的、甜腻的,包裹着传感器那致命的绿。
“只要一个机会,”安博士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回响,“一次不经意的接触,把它贴在他身上。他是个‘病毒’,七。而你,只是个需要治疗的病人。我们帮你清除病毒,也治好你的病。这是双赢。”
双赢。多么美妙的词。可她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看到监控画面里那个男人的眼神。林默。那个代号为“源头”的男人。他的眼神,平静、了然,带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疲惫。他的情绪色彩很复杂,主体是如深海般沉静的蓝色,代表着极致的理性与专注;但在这片蓝色的海洋深处,却有一缕比钢铁还要坚硬的黑色,那是拒绝向整个世界妥协的意志;而在最核心,有一点微弱的、几乎要熄灭的银白色光芒在闪烁,像风中残烛。那是孤独。
一种她无比熟悉的颜色。
她和他,是唯二的同类。一个被定义为“病毒”,一个被定义为“病人”。现在,“病人”被要求去给“病毒”下毒。
七蜷缩在床上,将那枚传感器紧紧攥在手心,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她该怎么选?一边是阳光、朋友、家庭……是她梦寐以求的一切“正常”。另一边,是那个和她一样被世界抛弃的、唯一的同类。
就在她被这矛盾撕扯得快要窒息时,变化发生了。
最先改变的是光。那盏模拟日光的灯管,散发出的不再是那种虚假的淡黄色。光线变得……柔和了。温暖了。带着一种真实的、仿佛能晒干被褥的太阳气息。它照在七的皮肤上,不再是冰冷的照射,而是一种轻柔的抚摸。
紧接着,是声音。维持着这座钢铁囚笼运转的、那种永恒不变的低频嗡鸣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白噪音。不,不是白噪音。七侧耳倾听,那声音里似乎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有远处传来的模糊鸟鸣,甚至还有……孩童的嬉笑?
这不可能。这里是地底深处,是与世隔绝的“法则固化”监狱。这里不可能有阳光,不可能有风,更不可能有孩子。
但她的感官不会骗她。
空气也不一样了。那股混杂着消毒水和金属锈蚀味的沉闷空气,变得清新起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能闻到雨后青草的芬芳。这味道让她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在被送进“疗养院”之前,外婆家的院子。夏天的午后,一场暴雨突降,她和外婆就搬着小板凳坐在屋檐下,看雨点打在芭蕉叶上,闻着泥土被唤醒的味道。
那是她记忆里,关于“幸福”这个词汇,唯一的具象化场景。
眼泪毫无征兆地滑落。七伸出手,看着那束“阳光”照在自己苍白的手指上,仿佛能看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舞蹈。一切都那么真实,那么温暖,那么……美好。
她知道这是什么。
这不是安博士的心理诱导,也不是什么新的实验。这种感觉,她曾经在情绪极度失控、能力即将暴走时体验过一瞬间。那种被整个世界排斥、修正、想要将你从存在中抹去的冰冷恶意。
而现在,这种感觉反过来了。
世界……在拥抱她。
没有声音,没有语言。但一个清晰无比的“信息”,或者说“意志”,直接在她灵魂的最深处浮现。它不是通过大脑理解的,而是像呼吸和心跳一样,被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所“知晓”。
【接纳】
一个简单的概念,却蕴含着无穷的力量。世界正在告诉她,它可以接纳她。
【你是我们的一部分,只是出了一点小小的偏差。】
【我们可以修正这个偏差。】
【让你……回归完整。】
七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她眼中的世界,色彩正在褪去。那沉闷的灰褐色墙壁,开始呈现出它本来的、单调的白色。虚假的黄色灯光,变成了纯粹的、不带任何情绪的照明。安博士留下的那杯水,不再是代表“无情”的透明无色,它就是一杯水,仅此而已。
她正在失去她看见色彩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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