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水道的黑暗是有质感的,像一块浸满了工业废水和腐烂有机物的脏海绵。林默曾以为这是世界上最糟糕的地方,但当他穿过厚实的井盖,像一缕无形的烟雾般升腾到午夜的街头时,他才发现,原来地狱之上,还有一层更精致、更令人绝望的炼狱。
自由。多么可笑的词。
他“站”在马路中央,一辆深夜的渣土车咆哮着冲过来,巨大的车头灯将他半透明的轮廓照得一清二楚。他下意识地闭上眼,准备迎接那理所当然的冲击。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撞击,没有疼痛,甚至连风都没有。那辆庞然大物就这么……穿过了他的身体。就像投影仪的光束穿过一团稀薄的雾。司机打着哈欠,嘴里哼着跑调的歌,对几秒钟前与一个“人”的重叠毫不知情。
林默缓缓睁开眼,看着那辆车远去,红色的尾灯在夜色中拖出两道残影。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它们依旧是那种虚幻的、随时会随风而散的形态。他试着握拳,手指毫不费力地穿过了手掌。
他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边界,也感觉不到脚下坚实的柏油路面。他感觉不到晚风的微凉,也闻不到空气中残留的汽车尾气和街边烧烤摊飘来的孜然味。
世界变成了一场超高清的默片,他是唯一的观众,被钉死在座位上,永世不得离席。
活着。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非人的方式。这句话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回响,像一句恶毒的诅咒。
他开始漫无目的地“走”。或者说,是“飘”。他的移动不再依赖肌肉和骨骼,而是一种纯粹的意念驱动。他想去哪里,身体就自然而然地朝那个方向移动,无声无息,不带起一丝尘埃。
他穿过墙壁,就像穿过一道水幕。墙内的一户人家正在看电视,肥皂剧里男女主角哭得撕心裂肺。他穿过一对正在街角拥吻的情侣,他们炽热的情感和体温,他一丝一毫也感受不到,只觉得那场面有些滑稽。
孤独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以前他只是觉得孤独,那是一种可以被一本书、一杯热茶暂时驱散的情绪。而现在,孤独成了他存在的本质。他被整个世界“物理隔离”了,比关在最森严的监狱里还要彻底。
他不知道自己飘了多久,穿过了多少栋建筑,多少个陌生人的梦境。最终,一个熟悉的街角让他停下了脚步。
“不语”书店。
那块被岁月侵蚀得有些发白的木质招牌,静静地挂在那里。店里的灯还亮着,暖黄色的光从玻璃门里透出来,像一块凝固的琥珀,包裹着这个城市里仅存的一点温暖。
他的心脏,那个早已感觉不到跳动的器官,猛地抽搐了一下。这是他拼上一切也要守护的地方。
他飘了进去。
苏晓晓正趴在柜台上,托着腮帮子,百无聊赖地用手指在积了灰的桌面上画着圈。她今天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头发扎成一个马尾,随着脑袋的晃动在脑后一甩一甩。她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眉头微微蹙着。
“爷爷,都这么晚了,林默哥怎么还不来啊?”她对着里屋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都两天没露面了,手机也打不通。”
里屋传来一阵咳嗽声,苏爷爷端着一个茶杯走出来,慢悠悠地说:“年轻人,有自己的事要忙。说不定是公司加班,或者……谈恋爱去了呢?”
“才怪!”苏晓晓嘟囔着,脸颊鼓了起来,“他那个死宅,除了看书就是发呆,哪有女孩子会喜欢他。”
林默就“站”在她的面前,距离近到几乎能看清她脸上细小的绒毛。他伸出手,想要像以前一样,揉一揉她的头发,告诉她别担心。
他的手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她的脑袋。
苏晓晓浑然不觉,只是突然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地搓了搓胳膊。“奇怪,怎么突然有点冷。”
林默僵在那里,那只穿过她身体的手,仿佛被冻结在了虚空中。
一种比身体重伤时还要剧烈千百倍的痛苦,从他意识的最深处炸开。他可以对抗“锚”,可以对抗“观测阵线”,可以对抗这个世界蛮不讲理的恶意。但他对抗不了这层薄如蝉翼,却又坚不可摧的隔阂。
他就在这里,却又不在。
他看着苏晓晓,看着她为自己担忧的模样,看着她拿起手机,再一次拨出那个永远不会被接通的号码。屏幕上,“林默”两个字亮了起来。
这一刻,强烈的怨恨与不甘,像火山一样喷发。
凭什么?
就因为他想守护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温暖,就要被逼到这种不人不鬼的境地?那个叫“七”的叛徒,现在在哪里?那个高高在上,视他为病毒的“锚”,是不是正在庆祝一次成功的“清除行动”?
愤怒和绝望的情绪剧烈地翻滚,他的精神力,那股定义世界规则的力量,在他近乎崩溃的意识中疯狂地冲撞。
就在这时,眼前的世界,开始发生一丝诡异的变化。
一开始,只是苏晓晓面前的那盏台灯。在林默的“视线”里,那盏灯的光芒不再是单纯的光芒,它仿佛……被拆解了。一串串他从未见过,却又莫名能够理解的字符,像瀑布一样从灯泡里流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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