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义。】
【我能定义规则。】
当这个念头,这个我藏了一生、毁了一生、也构成了我一生的秘密,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坦诚,暴露在一个陌生的意识空间里时,时间仿佛凝固了。
不,不是仿佛。时间,空间,以及我们之间流动的那些驳杂的数据流,确实在一瞬间陷入了绝对的静止。我那残破的意识体,就像一颗悬浮在琥珀中的尘埃,第一次在这个混乱的“船舱”里,感受到了名为“寂静”的东西。
这种寂静,比我在虚空中漂流时那无尽的孤独更令人心悸。那时的孤独是背景,是常态。而此刻的寂静,是一种反应。一种针对我的、剧烈的、无声的反应。
然后,我“看”到了他们的变化。
那团被称为“水银”的液态金属生命,它原本流畅优美的形体在一瞬间变得僵硬,表面泛起无数细密的、如同恐惧时皮肤上冒出的鸡皮疙瘩一样的涟漪。那是一种纯粹的、源于生存本能的警惕和排斥。在它的认知里,我刚才吐露的那个词,恐怕比“盖亚格式化”还要恐怖。
那株沉默的植物生命,包裹它的外骨骼装甲上,那些微弱的、代表生命体征的荧光,瞬间黯淡了下去。如果说“水银”的反应是恐惧,那么它流露出的,是一种更深沉的、类似于悲伤或者……怜悯的情绪。仿佛它曾见过类似的“定义”,也见过那定义带来的结局。
而变化最剧烈的,是“教授”。
那个悬浮在我面前的、巨大的不规则晶体,它的核心,那团原本稳定旋转的星云状光芒,猛地爆发开来。无数道纤细的光丝从核心射出,贯穿了晶体的每一个切面,将整个晶体内部结构照得通亮。那些复杂的几何结构以一种超越了我理解极限的速度疯狂旋转、重组、碰撞。那不是愤怒,也不是恐惧。那是一种……一种发现新大陆、一种窥见上帝底牌时的狂喜与战栗。一种最纯粹的、学究式的、不含任何感情色彩的极致好奇。
漫长的几秒钟,或者几个世纪的沉默之后,“教授”的意识终于重新连接到我。它的“声音”不再是之前那种古井无波的询问,而是带上了一种微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就像一个最严谨的数学家,终于亲眼看到了那个只存在于猜想中的、虚数的尽头。
【……定义。】它重复着我的话,像是在品尝一个从未尝过的味道。【一个有趣的动词。一个……狂妄的动词。】
【定义什么?】教授的提问紧随而至,问题尖锐得像一把手术刀,直接切向核心。【定义物理参数?比如,光速、引力常数?还是定义物质属性?比如,水的冰点,铁的熔点?或者……】
它的声音顿了顿,那旋转的晶体内部,光芒的流转陡然加快,仿佛在进行一场风暴般的运算。
【……或者,定义‘概念’本身?比如,‘存在’与‘虚无’?‘逻辑’与‘混沌’?】
我的意识一阵恍惚。我从没想过这么深。我的能力对我来说,就像呼吸一样自然,我饿了就想吃饭,我需要,就去“定义”。我从没……从没像这样,把它放在一个如此宏伟的坐标系下去解剖。
光速?引力?我从没试过,那听起来就像是要撬动整个宇宙,我本能地觉得那会让我瞬间灰飞烟灭。我做的,都是一些小事。
我努力地从记忆深处,把我可怜的、有限的几次“杰作”给翻了出来,呈现在它们面前。
【……我曾经,为了保住一家书店,将它的地契文件的物理材质,定义为‘一小时内自然分解’。】
我说出了我命运的转折点。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为了自己之外的东西,动用了这个力量。
【我还……】我的思绪回到了更早的时候,那些无聊的、孤独的学生时代。【我曾经把老师点名册上,我的名字,定义为‘光学隐形’。】
【我曾经把我讨厌的舍友的闹钟,定义为‘只对他自己静音’。】
【我曾经把一碗快要凉掉的面条,定义为‘恒定在八十摄氏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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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些渺小的、幼稚的、可笑的秘密,就这样赤裸裸地摊开在这些宇宙流浪者的面前。我说完,自己都感觉到一阵羞愧。它们谈论的是世界格式化,是宇宙孤儿,是盖亚。而我……我只是个用上帝的权柄去实现“上课不想被点名”这种愿望的……小丑。
又是一阵沉默。
这一次,打破沉默的是“水银”。它的形态稍微舒缓了一些,但那份警惕依旧存在。
【它在撒谎。】水银的意识波动带着一种金属质感的冰冷和尖锐。【如果它真的能‘定义’,它的盖亚在察觉到的第一个普朗克时间里就应该将它彻底抹除,而不是仅仅‘驱逐’。这种权限……不可能存在于一个‘系统世界’内部。这是悖论。】
“教授”的晶体里,光芒流转的速度慢了下来,恢复了某种规律。
【不,水银,它没有撒谎。】教授否定了水银的判断。【你忽略了一个变量。他的‘弱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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