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冰啤酒,一口气灌下去半罐。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稍微压制住了我内心的焦虑。时钟的指针无情地走着,每一声滴答,都像是“锚”在向我靠近的脚步声。
我不能坐以待毙。
如果直接的、暴力的“定义”不行,那“故事”呢?
我再次走到楼下,从同一棵树上,又摘下了一片叶子。回到房间,我把它放在桌上,像是在面对一个最难缠的甲方客户。
我清了清嗓子,感觉自己像个十足的傻子。
“听着,”我对着叶子说,“从前,有一片叶子,它厌倦了日复一日地挂在树上,看着鸟儿在天空中自由地飞翔。它羡慕它们,它渴望那种感觉。于是,它向流星许愿……”
我编不下去了。我自己都觉得尴尬。这算什么?三流童话故事吗?别说盖亚了,连我自己都说服不了。
但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我眼角的余光瞥见,那片叶子的叶尖,似乎……微微翘起了一下。
不是风,我的窗户关得很严。是一种……主动的姿态。
有门!
这个发现让我精神一振。原来,方向是对的,只是我的“故事”太烂了。它没有力量,没有灵魂,只是一堆空洞的词藻。一个好的故事,需要细节,需要情感,需要一个能让听众(在这个情境下,是整个世界)信服的内核。
我重新坐好,这一次,我没有急着开口。我凝视着那片叶子,试图去感受它。它的生命,它的历史。
它在春天发芽,沐浴着阳光和雨水。夏天,它在风中沙沙作响,为树下乘凉的人们提供一片阴凉。秋天,它的绿色开始褪去,生命即将走向终点。它的一生,就是等待,然后落下,归于尘土。这是盖亚为它写好的剧本,一个稳定、封闭、绝对理性的循环。
我要做的,就是在这个剧本上,用红笔狠狠地画上一个惊叹号,然后写上我自己的续集。
“你不是一片普通的叶子。”我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专注,仿佛在进行一场催眠,“你是一段记忆的载体。还记得吗?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小鸟,它在第一次离巢飞翔时,因为胆怯和笨拙,从高空坠落。在它生命的最后一刻,它看到的,就是你所在的这根树枝。它的不甘,它对天空最后的眷恋,它那份还未曾展开的、对飞翔的全部渴望……都像墨水一样,浸透了你。你不是一片等待凋零的叶子,你是一个沉睡的灵魂。你的脉络,不是为了输送水分,而是承载着翅膀的蓝图。你的细胞壁,也不是为了支撑结构,而是在等待一个苏醒的信号,一个将它们重组成羽毛和骨骼的号令。”
我一边说,一边将我所有的情感,我对那个虚构的小鸟的同情,对它悲惨命运的惋惜,对我自己被囚禁在“普通人”身份下的孤独,全部倾注进去。我不再是林默,我是一个说书人,一个招魂师。我讲述的,是宇宙间一个被遗忘的、悲伤而美丽的故事。
“你听到了吗?天空在呼唤你。那不是风声,那是你同伴的鸣叫。它们在等你回家。你的一生,不是从春天到秋天,而是从坠落,到再一次……起飞。”
我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化为一句耳语般的定义。
“你的名字,不叫‘叶’。你的名字,叫‘归乡’。”
话音落下的瞬间,桌上的叶子剧烈地颤抖起来!
它不再是枯萎,而是一种……蜕变。那抹绿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斑驳的、类似羽毛的褐色。叶片的中轴线——那根最粗壮的叶脉——开始变粗、变硬,像一根正在成型的脊骨。两侧的叶肉则开始变薄、分离,拉扯出无数细密的丝状物,像绒毛,又像羽翼的雏形。
整个叶片蜷缩成一团,像一颗心脏般搏动着。我能感觉到,我的精神力正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被抽走,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阵阵发黑。但我死死地咬着牙,维持着那个“故事”的完整性。我不能让它中断,一旦中断,这个正在发生的奇迹就会因为逻辑链的断裂而崩溃。
“翅膀……你需要翅膀……”我喘着粗气,补充着故事的细节,“骨骼要中空,为了飞得更高。你需要一颗强大的心脏,为你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飞行提供力量。你需要一双能看见天空的眼睛……”
每一次补充,都是一次对世界规则的悍然挑战。我感觉自己像一个疯狂的画家,在上帝已经完成的画作上,肆意地涂抹着自己的色彩。而盖亚,这个画框的主人,正在用尽全力抵抗我的画笔,试图修复那些“不和谐”的笔触。
我的鼻腔里一热,一股腥甜的液体流了出来。是鼻血。我顾不上擦,依旧死死地盯着那个正在经历创世纪般变化的小东西。
终于,那团搏动的物质停止了变化。它静静地躺在桌上,不再是一片叶子,也不完全是一只鸟。它像一个用羽毛和植物纤维勉强粘合起来的、粗糙的模型。它有翅膀的轮廓,有头的形状,但没有眼睛,没有脚,更没有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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