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清夷闻言,轻轻搁下手中茶盏,瓷盏落下,发出一声及轻的声响。
周遭私语静了一瞬,她抬眸看向江李氏,神色沉静如水。
“江夫人说笑。”
她声音清晰平稳,有种说不出的淡然。
“江夫人垂询,不敢言教。”
她声音清越,不疾不徐。
“相人之术,以夫人而言或近乎戏谑小道,然追溯其本源,实则来自于老庄的天道玄机,天人合一之说,先贤观察天地人三才,即是禀赋、性格与生命轨迹之间的关系,试图通过认知人性与面相之间的关联,从而得出观相一说。”
江李氏唇角那抹弧度瞬间凝住,捏着帕子的手指渐渐收紧。
她可能从未料到这乡野归来的将门粗鄙之女,开口竟不是辩白或怯懦,而是搬出了老庄之说。
王清夷眉眼舒朗,含笑继续说道。
“《庄子·应帝王》有言:无为名尸,无为谋府,无为事任,无为知主。所谓观相,观的是一个人如何被其性情、思虑、经历所塑造,又如何与外界感知,若说这是妄断福祸日常闲谈,不如说是观察个体生命在经历不同时期产生的变化。”
她语速平稳,却字字清晰。
“譬如江夫人您。”
她神色坦然看向江李氏精致的脸庞。
“眉宇间英气存留,此乃家学熏陶、心志高远之特征,不过观您眉心有不易察觉的细纹,且唇角笑纹略深于额纹,应是平日思虑甚重,喜以智计谋划,且惯于以言谈姿态立威定势,此也非命定,而是夫人自身性情选择以及所处环境相互造成,日久天长下,必然形于外貌。”
“相术于此,不过是看出夫人选择了何种方式,以及这种方式如何在行为面相上留下的印记,究其根本,也就是道家所言性命之情与自然之道的参悟,江夫人,您说呢?”
席间瞬间鸦雀无声。
葛夫人原本端坐着,此刻身体不禁前倾,眼中满是惊疑与深思。
而葛嬛,刚才还一副盛气凌人的蔑视,此时一双妙目睁得圆圆的,全然忘了仪态,只怔怔望着王清夷。
她第一次真正见识这位盛传已久的姬国公府大娘子的厉害。
此时,江李氏脸上哪里还有刚才的居高临下。
她笑意渐失,脸色泛起铁锈般的青紫。
王清夷这番话,看似解答,实则绵里藏针。
她话里都是江李氏思虑重、喜谋划、善立威,句句未曾提及贬斥,却句句刺中她平日为人处事之道。
更厉害的是,还将这一切归结于自身性情选择,并抬到道家性命之学的高度。
与葛嬛坐在一处的张露,手中的团扇都忘了摇动。
她自幼听母亲谈论诗文礼法、门第高低,何曾听过这般将容貌心思与老庄玄理勾连在一处的奇异之论!
只觉得姬国公府这位大娘子的老庄一说,既深奥难解,又莫名地被那股从容说理的气度所慑。
坐在王清夷身侧的王淑箐,此刻更是双眸明亮。
只觉得平日里沉静似水难以相处的大姐姐,此刻周身萦绕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清华之气。
不高声,不争辩,只缓缓道来,便将江家夫人那看似不可一世的轻蔑,化解于无形。
甚至反将一军,显得江夫人刚才无状无礼至极。
她心中涌起一股炽热的崇拜与骄傲,腰身不自觉地挺得越发笔直。
“因此。”
还有因此?
江李氏银牙差点咬碎,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耻涌出。
王清夷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江李氏。
“相术并非是观其面相的小技,而是理解人何以如此,蕴含着前人对天地人和谐相处的理解,对内在修为与外在表现的智慧,借此才能反观自身,夫人可观《道德经》中,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来礼节,您以为呢?”
江李氏喉头一哽,一口老血哽在胸口,吞咽不得。
更可恶的是对方眼眸清湛,好似就是一顿平常叙说,而非羞辱。
自己先前那些开开眼界和俗人自称,此刻想来越发刺耳难堪。
她勉强扯动嘴角,笑容僵住,咬牙切齿道。
“王大娘子,果然是见识不凡。”
坐在葛嬛身侧的江美哪里能见自家娘亲被这般打脸,她忍住怒火嗤笑出声。
将手中茶盏往案几上重重一放,瓷器的响声打断了江李氏的难堪。
江美抬起下颌,目光锐利,带着刻意讥诮。
“王大娘子这番自知者明的高论,听着倒是玄妙,只是我曾在父亲书房侍墨时,偶然听得他与清谈名士论及老庄,有人言道,庄子倡齐物,谓厉与西施,道通为一,既万物本无美丑贵贱之分,那相术所谓观外在以窥内在,岂非自相矛盾?执着于皮囊表相,反倒是落了下乘,违背了道家真谛,如此看来,王大娘子这观相之术,究竟是先贤智慧,还是后人穿凿附会之谈?”
她语速极快,显然是将听来的言论在心中反复咀嚼过,此刻抛出,意图一举打脸王清夷刚才的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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