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的冬日,阴冷潮湿,寒意能钻进骨头缝里。
接连的刺杀、灭口、纵火,让整个湖州城的气氛都紧绷起来。
官府张榜悬赏,明面上是追查隆盛当铺失火案和悦来客栈命案的凶手。
暗地里,关于锦绣阁旧事、苏晚晴、半边玉佩的悬赏也悄然在流传。湖州府衙的压力前所未有,知府几乎住在了衙门里,配合暗凰卫进行全城搜索。
那名受伤的哑巴帮工如同人间蒸发,搜捕数日一无所获。
悬赏令的效果却开始显现。
几日内,陆续有零星线索报上来,虽大多模糊不清或无关紧要,却也搅动了一池静水。
这日午后,沈砚正在府衙临时辟出的值房内,梳理各方汇集来的信息。
窗外飘起了今冬湖州的第一场雪,细碎的雪沫子落在青石板路上,很快便化成了湿漉漉的痕迹。
一名暗凰卫引着一位颤巍巍的老秀才进来。
老秀才自称姓周,曾是霞镇的塾师,锦绣阁苏娘子在世时,曾请他去教过小女儿苏晚晴几年诗文。
“苏家小姐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尤其一手簪花小楷,写得极好。”周秀才回忆道,浑浊的老眼里带着追忆,
“她不仅绣艺得了苏娘子真传,书也读得通透,性子却静,不喜热闹。老朽记得,她十四岁那年,苏娘子曾想送她去京城一位故交处,似乎是位宫里出来的嬷嬷那里,继续深造绣艺,但不知为何,后来没去成。”
“宫里出来的嬷嬷?”沈砚追问,
“可知姓什么?住在京城何处?”
周秀才摇头:“这就不清楚了。苏娘子提过一嘴,说那位嬷嬷是前朝的老人,精通古绣,因故离宫,在京中隐居。苏娘子似乎很敬重她。”
前朝宫里的嬷嬷,精通古绣。
会不会也懂璇玑绣?母亲当年若真去了那里,是否就会走上另一条路?为何没去成?是因为嫁人,还是因为别的?
“苏晚晴出嫁前,可有什么异常?或者,苏家可曾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沈砚换了个方向。
周秀才想了想,忽然压低声音:
“倒是有一桩怪事。大概在苏小姐及笄后不久,有一天夜里,老朽因批改课业留得晚了些,离开私塾时,隐约看见苏家后门停着一辆很朴素的青篷马车,不像本地车马行的。车上下来两个人,披着斗篷,看不清脸,被苏娘子匆匆迎了进去。没过多久,那两人就出来了,马车很快离开。后来好像没几天,苏娘子就开始张罗苏小姐的婚事,嫁得也急。”
沈砚心中疑窦更深。那辆马车和来人,是否与寻找璇玑绣传人、半边玉佩的势力有关。
母亲匆忙出嫁,是为了躲避这些人?还是达成了某种妥协或交易?
送走周秀才,沈砚独自站在窗前,看着窗外越来越密的雪沫。
江南的雪,不如北疆暴烈,却缠绵悱恻,带着透骨的湿寒。
雪花落在院中一株半枯的老梅枝头,积了薄薄一层,衬得那黝黑嶙峋的枝干越发孤峭。
梅花……
他无意识地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窗棂。
恍惚间,眼前似乎不是湖州府衙的庭院,而是许多年前,江南某个更寒冷的冬夜。
也是这样的雪,细细的,绵绵的。
小小的他发着高烧,浑身滚烫,意识模糊。
养父外出寻医未归,家中只有母亲守着他。
他渴得厉害,嘴唇干裂,哼哼着要水。
母亲将他搂在怀里,她的怀抱很温暖,带着淡淡的、好闻的皂角清香和一丝极淡的、他后来才明白是血腥气的味道,是母亲手指常年有细微伤口。
她用温热的棉巾一遍遍擦拭他的额头和手心,低声哼着他听不懂的旋律的歌谣。
他烧得迷迷糊糊,半睁着眼,看到母亲憔悴却依然美丽的侧脸,和窗外被雪光映亮的、一枝探到窗前的梅花。
那梅花开得正好,红艳艳的,在苍白雪夜中像一簇跳跃的火焰。
“娘……梅花……”他含糊地嘟囔。
母亲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和深深的哀伤,随即又温柔下来,轻轻拍着他:
“嗯,梅花。砚儿喜欢梅花吗?”
“喜欢,红红的,好看。”他烧得语无伦次。
母亲沉默了片刻,将他搂得更紧了些,声音轻得像叹息:
“梅花是好。可有一种梅,长在最高的山崖上,冰做骨,雪为魂,通体如玉,只在最冷的夜里,对着月光开花。那才是世上最孤傲、最美的花。”
他听不懂,只觉得母亲的声音很好听,身上的味道让他安心,便又昏昏沉沉睡去。
后来,他做了一个断断续续的梦。
梦见自己在一片冰天雪地里走,很冷,四周白茫茫的,只有前方有一点微弱的光。
他朝着光走去,光里似乎站着一个人,个子很高,穿着厚重的、毛茸茸的裘氅,背对着他,看不清脸,只能看到如墨的长发和挺直的背影。
那人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对着月光在看,那东西泛着清冷冷的、玉一样的光泽。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