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冬天，湿冷难熬。

沈砚接到京城新的指令后，将湖州的收尾工作交给可靠下属，自己则带着一小队最精锐的暗凰卫，悄然离开湖州，沿着太湖向西，前往信中提及的西山。

西山并非一座具体的山名，而是太湖中一系列岛屿和沿湖丘陵的泛称。

要在其中找到数十年前一处可能早已湮没无闻的玉梅地点和知情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沈砚将人手分散，扮作寻幽访古的士子、收购山货的商人、甚至云游的行脚僧，在太湖西山一带细细查访。

重点询问当地年长的老人、古刹中的僧道、以及可能存有古老地方志的藏书之家。

过程缓慢而枯燥，数日过去，收获寥寥。

大多数人要么从未听说过什么玉色梅花，要么将传说与神话混为一谈。

那本前朝杂记中提到的贵人和画师，更是无人知晓。

就在沈砚几乎要怀疑这条线索是否真实时，转机出现在太湖西岸一处偏僻的渔村。

村里最年长的老渔夫，已近百岁，耳朵半聋，眼睛也花了，但记忆却出奇地清晰。

当沈砚的手下以替家中长辈寻访故地为由，含糊提及许多年前，可能有贵人来此西山赏雪，见过奇特的玉色梅花时，老渔夫浑浊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光芒。

他用漏风的嘴，断断续续地说道：“玉色梅。记得，记得那是很多很多年前了，我那时还是个半大小子。冬天，雪很大，湖面都结了薄冰。有一队人马，从水路来，停在那边断崖下的避风湾。”

他颤巍巍地指向西面一处险峻的湖岸，“那些人穿着打扮不一般，气度也吓人，带着不少护卫。他们上了岸，往断崖上走。我好奇，偷偷跟了一段，看到他们停在崖壁前，指指点点，好像在看什么花。隔得远，看不真切，只记得那花颜色很淡，在雪里几乎看不出来，但被他们手里的灯笼一照，好像好像会发光似的，玉莹莹的。”

老渔夫喘了口气，继续道：“后来，其中一个人还让随从拿出纸笔，当场画了起来，画了好久。再后来，他们就乘船走了，再没来过。”

“可还记得那年轻贵人的模样？或者，那画画的人有什么特征？”暗凰卫追问。

老渔夫努力回忆：“贵人，戴着厚厚的风帽，看不清脸，只记得个子很高，站在雪地里像棵青松。画画的是个中年人，留着山羊胡子，画画时特别专注，手很稳。”

沈砚得到回报，精神大振，立刻亲自带人前往老渔夫所指的那处断崖。

断崖临湖，极为险峻，冬日里寒风呼啸，积雪未化。

崖壁上光秃秃的，只有些耐寒的藤蔓和苔藓，并无梅树踪影。

“几十年过去，梅树或许早已枯死，或被砍伐。”沈砚并不气馁，命人在崖壁上下仔细搜寻。

功夫不负有心人。

一名擅长攀援的暗凰卫，在崖壁中段一处极其隐蔽的石缝里，发现了一块半嵌入岩石、被苔藓覆盖的破损石碑。

清理掉苔藓，上面只有两个模糊的刻字，依稀可辨是——涵虚。

“涵虚？”沈砚蹙眉。这像是一个名号或别号，而非地名。

他命人拓下字迹，又扩大搜索范围。

在距离石碑下方不远的一处背风洼地，发现了一些人为平整过的痕迹，以及几块似乎是人工放置、作为坐凳的平整石块。

此处视野极佳，正对太湖浩渺烟波，背靠险峻崖壁，是个极好的观景赏梅之处。

沈砚站在那洼地中，环顾四周。

当年那位年轻贵人和画师，就是在此处，对着崖壁上那株罕见的玉色梅花，赏雪作画。

只是，那株梅，那位贵人，那位画师，以及他们为何来此，又代表了怎样的过往，都已随风而逝，只留下这荒崖寂雪，和两个模糊的石刻字。

“涵虚。”沈砚默念这个名字。

他将涵虚二字连同发现石碑、洼地的情况，详细写入密报，发往京城。

或许殿下宫中秘藏，或能查出些端倪。

与此同时，对那位前朝绣娘下落的追查也有了进展。

在太湖另一侧州府的一处古老尼庵中，暗凰卫寻访到一位曾是前朝宫中低级女官、后来出家为尼的老师太。

她年事已高，记忆时断时续，但提到璇玑绣时，却有了些反应。

“璇玑绣……”

老师太眯着眼，声音沙哑，“记得宫里会这个的，不多。有一位姓苏的姑姑，手艺最好，性子也最静，在司制司，后来，好像去了哪位娘娘宫里专司绣事。再后来，就不清楚了。”

“可是去了萱妃娘娘宫中？”暗凰卫试探问。

老师太茫然摇头：“记不清了，宫里娘娘多。不过，”她顿了顿，

“那位苏姑姑，好像不是普通绣娘。她有时会帮一些贵人绣些特别的东西，不一定是衣物。据说，能绣出别人看不懂的画和字。”

“那位苏姑姑后来下落如何？”

“不知道，大概前朝末年，宫里乱，好多人都散了，死了，或者出去了。”老师太眼神空洞，

“那手艺，怕是绝了。”

就在沈砚梳理思绪时，京城梁清凰的密令也到了。

除了对他发现涵虚石刻的嘉许和继续追查的指示外，密令末尾，附了一句话，字迹是梁清凰亲笔，墨迹犹新：

“涵虚或为道号。前朝末年，京中青云观曾有一位道号涵虚的挂单道士，精书画，尤擅绘梅，后不知所踪。此人或与先帝有旧。慎查之，勿露痕迹。”

沈砚心头震动。殿下果然知道更多！若那画师就是涵虚道士，而那年轻贵人是先帝。

当年先帝秘密南巡太湖，与一道士同赏玉梅并作画，这本身就非同寻常。

那幅冰崖玉梅图，是否就是那次所作？先帝将其珍藏，又意味着什么？

而母亲苏晚晴描述的冰崖玉梅，是否就是源自这幅画？她知道这幅画，甚至知道画背后的故事？

“继续查！”他对手下道，

“查青云观，查所有与涵虚道士相关的记载、传闻、遗物。还有，查前朝司制司，查所有姓苏的宫女、绣娘记录，尤其是与萱妃宫中可能有过来往的！”

“是！”

太湖的风，带着水腥气和冬日的肃杀，吹拂着沈砚坚毅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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