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望着窗外出神。
雨幕里,有个小丫头举着油纸伞跑过,伞面上画着金灿灿的太阳。
谢刃摸出块帕子,默默替她别正了歪掉的玉簪。
而在更遥远的西市,被烧去半面的茶棚前,有个灰衣男人蹲在焦土上,手里攥着半封没烧完的信。
信纸上的墨迹被雨水晕开,隐约能看出等我赚够钱就接你们娘俩几个字。
他抬头时,脸上还挂着泪,却朝着东边的方向笑了,那里,是新挂起来的梦疗司灯笼,正随着风摇晃,晕出一团暖黄的光。
烛火灭了,但心火,才刚刚烧起来。
暮春的雨幕还未散尽,谢刃的玄铁马鞭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响。
他骑着乌骓马走在囚车队伍最前,后颈的凉汗顺着甲叶滑进衣领——这是他押送归途会残党三十七里以来,第一次觉得脊背发寒。
最末那辆囚车里,那个穿月白粗布裙的年轻女子仍在笑。
她的手腕被铁链磨得渗血,发梢沾着隔夜的露水,可嘴角的弧度始终像春日里初绽的桃瓣。
谢刃昨日试过用刑具叩她的下巴:你儿子真死了?女子便歪头看他,眼尾的泪痣跟着颤:葬在西郊外乱坟岗,第三排第五个土包,连块砖都没立。
此刻他翻身下马,靴底碾过积水,在囚车前站定。
女子抬头,睫毛上挂着雨珠:大人要问什么?
我都说。她的声音轻得像落在草叶上的雨,归途会的人说,只要我每月初一烧三柱香,就能梦见我儿子趴在我膝头喊。
我知道那是假的,可昨儿梦里他还拽我衣角说阿娘手凉,我给你焐焐......她忽然低头,盯着自己被铁链勒红的手腕,醒过来的时候,手真的暖了。
谢刃的指节抵在囚车铁栏上,凉铁硌得生疼。
他想起三日前在京都街头,那个举刀自残的妇人喊活着比死了更疼;想起青黛说周娘子烧屋前的眼神,像块被泡软的炭,明明灭灭的。
他突然转身,对身后押解卫低吼:把这女囚换到西角小牢房,每日辰时送碗热汤。押解卫愣住,他便从怀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条,蘸着雨水在上面写:醒着的日子,我们也给你留一碗。写完将纸条塞进女囚手里时,他闻到她身上有股艾草香,是民间常用的安神草。
女子捏着纸条的手开始发抖,雨珠顺着发梢砸在纸上,留一碗三个字晕成淡蓝的痕。
她抬头时,谢刃看见她眼里的光碎了又聚,像春冰初融的河。
当夜,大牢里值夜的狱卒听见西角牢房传来压抑的抽噎,像片被风吹皱的雨幕。
与此同时,千里外的北岭村正被浓烟笼罩。
萧振威的玄色披风沾着火星,军靴碾碎半根燃烧的木梁。
他冲进祠堂时,火舌正舔着房梁,几十个村民跪在地上,额头抵着焦土喊:带我们走!
带我们走!为首的老汉举着根火把,喉咙已经喊得嘶哑:我儿子在那边等我!
泼冷水!萧振威反手夺过亲兵的水囊,泼在老汉腿上。
老人吃痛踉跄,火把地掉在地上。
萧振威弯腰去扶,却在青砖缝隙里看见半片被烧剩的黄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王铁柱,是老汉独子的名字。
他抬头扫过祠堂中央,那里摆着口铜盆,井水泛着浑浊的绿,水面浮着成百上千张黄纸,像片飘在水上的坟场。
封井!他扯下披风扑向火盆,把这口井的水全抽干,找仵作来验!转身时看见亲兵小吴蹲在墙角,正翻着个破布包——里面是半块发霉的炊饼,和个装着褐色液体的陶瓶。这是从村东头张婶家搜的。小吴抹了把脸上的黑灰,她说这是净魂汤,喝了能见到走的人。
萧振威捏着陶瓶的手骤然收紧。
三个月前慕云歌破解归途会时,曾提过这种用曼陀罗和迷迭香熬的汤,能让人产生幻觉。
他望着祠堂外跪成一片的村民,他们的眼睛都红得像浸了血——那不是悲伤,是被执念烧穿了理智的空洞。
同一时刻,京都摄政王府的暖阁里,慕云歌的指尖正抵在舆图上北岭村的位置。
案头摆着萧振威快马送来的密报,墨迹未干:井中黄纸三百零七张,陶瓶残液检测含净魂汤成分。她的药圣系统在识海弹出分析框:【黄纸名字与北岭村近三年亡者名录完全重合,净魂汤浓度为前次清剿时的60%】
阿凌,你看。她转头唤来刚掀帘进来的凤玄凌,将母亲留下的玉佩碎片浸入灵泉。
水面荡开涟漪,渐渐浮现出画面:一口幽深的井,井底沉着半枚破碎的陶瓮,陶片上的纹路与三个月前从归途会老巢挖出的《归途名录》陶瓮如出一辙。
凤玄凌的瞳孔微缩:他们故意留残迹?
不是留,是引。慕云歌的指尖发冷,归途会时我们毁掉了所有迷阵,百姓从虚假的美梦里醒过来,却发现现实比梦更疼——没有墓碑的坟,没有归期的信,连口热汤都要跪着求。
敌人早就算到这一步,所以留下净魂汤的残液,留下写满名字的黄纸,让清醒的痛苦变成新的执念。她突然想起周娘子烧屋前说的把噩梦都烧成灰,想起谢刃说的女囚攥着纸条哭,真正的杀招不是蛊惑,是让他们自己选择走向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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