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科的无影灯把空气照得发脆，冯法医捏着林伟那件深灰色西装的左襟，镊子尖挑起半片干枯的草叶。叶片背面的白色绒毛在灯光下根根分明，像被冻住的雪粒。

“酸模草，”他头也不抬地说，声音裹在口罩里有点闷，“月亮湖公园特有的品种，叶茎里的草酸含量能腐蚀金属。你看这草叶边缘的齿痕，和死者陈瑶发间找到的那片完全吻合，连虫蛀的缺口都分毫不差。”

张警官的指尖在笔录本上敲出轻响，节奏和现场那只停在十一点零三分的机械表重合。林伟昨天在询问室说，离开父母家后直接回了公司，可公园西门的监控清楚拍到，他的车在九点零七分拐进了环湖路，车头灯在湖面拖出两道扭曲的光带，像条正在蜕皮的蛇。

“西装肘部的污渍化验出来了。”另一位技术员推过来光谱分析仪，屏幕上跳动的曲线突然陡峭起来，“AB型血，和陈瑶的血型一致。更奇怪的是污渍里混着羊毛纤维，和现场沙发缝里的毛线团成分完全相同，都是‘云绒牌’浅灰中粗线，解放路那家老字号毛线店的存货，全市就他们进过这个批次。”

张警官想起陈瑶倒在地毯上的样子，左手边散落着三根毛衣针，针尖沾着的灰线缠成个乱结，像只被踩死的蜘蛛。法医说她右手食指的指腹有针孔，是被毛线针扎的，针孔周围的皮肤组织里，检测出了林伟的DNA——和他昨天在询问室里拽断的那颗牛角扣上的指纹完全吻合。

“鞋跟的红土样本比对结果出来了。”小李抱着文件夹跑进来，纸页边角被风掀起，“含氧化铁37%，硅酸盐22%，和月亮湖观景台的土壤成分吻合度99%。我们在观景台第三级台阶的裂缝里，找到了半枚鞋印，前掌宽8.5厘米，后跟磨损程度和林伟那双棕色皮鞋完全一致，连鞋跟左侧那个0.3厘米的缺口都对上了。”

缺口是上周林伟在公司楼下崴脚时磕的，行政部的老王亲眼看见他一瘸一拐地进了电梯。可他昨天说自己“在公司加班到十一点半”，研发部的监控却显示，昨晚七点五十到凌晨两点，只有保洁阿姨推着拖把车进去过，监控画面里的时钟秒针，和林伟那只停摆的机械表指针，在十一点零三分时指向了同一个角度。

冯法医突然“咦”了一声，镊子从西装内袋里夹出张揉皱的便签纸。蓝黑墨水写的“蓝调酒吧 19:30”被水洇过，字迹边缘发毛，像只被水泡胀的虫子。“酒吧监控调了吗？”

“调了！”小李的声音带着点兴奋，“昨晚七点十五分，林伟确实进去过，坐在靠窗的卡座，对面是个穿红裙子的女人，背对着镜头，头发是栗色大波浪。酒吧服务生说，那女人左手戴了只银镯子，说话时总用指甲敲桌子，指甲涂着酒红色的指甲油。”

陈瑶的梳妆台上，就摆着瓶酒红色甲油，瓶盖内侧的指纹是她自己的，但瓶身却沾着另一个人的指纹——和林伟助理周梓涵办公桌抽屉里那支钢笔上的指纹，重合度100%。更巧的是，周梓涵的考勤记录显示，她昨晚七点半就下班了，可手机定位在九点十五分，出现在离陈家三条街的便利店，买了包和林伟钱包里同款的烟。

“陈瑶的指甲缝里，除了林伟的皮肤组织，还有这个。”冯法医把载玻片放在显微镜下，玻璃上的透明颗粒在灯光下泛出虹彩，“汽车真皮座椅的纤维，含苯二甲酸酯，这种添加剂多用于宝马X5的原厂座椅套。我们在林伟车的副驾缝隙里，找到了同样的纤维，还裹着根栗色头发，毛囊DNA和周梓涵的完全匹配。”

张警官翻开现场照片，陈瑶倒在地毯上的位置，茶几腿的雕花勾着根栗色头发，发尾有烫卷的痕迹。而林伟那件西装的内衬里，藏着颗星星形状的银耳钉，背面刻着个“Z”字——周梓涵的名字拼音首字母。

“第二次询问准备得怎么样？”张警官把所有报告摞起来，纸张碰撞的声音在无影灯下格外清晰。

“林伟还在候问室，”小李压低声音，“刚才给他倒水时，看见他在撕指甲缝里的皮，右手无名指的指甲缺了一小块，伤口还在渗血。我偷偷捡了他扔掉的纸巾，送去化验了。”

冯法医突然笑了，把西装摊平在检验台上。左胸口袋的位置，布料有轻微的凸起，像藏着颗心脏在跳。他用镊子轻轻挑开线头，掉出来半张被揉烂的机票，目的地是三亚，出发日期是下周二，乘客姓名栏写着“林伟、周梓涵”。

“这裂痕，算是捂不住了。”张警官的指尖划过机票上的日期，铅笔在笔录本上划出最后一道线，把“加班”两个字圈得死死的。窗外的天光刚好漫过窗台，照在检验台上的西装上，浅灰色的布料被阳光穿透，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褶皱，像谁在暗处，用针一针针扎出来的地图，每个针脚里，都藏着见不得光的秘密。

候问室里，林伟还在盯着墙上的时钟发呆。秒针滴答作响，他突然想起昨晚在湖边，周梓涵的红裙子被风吹起来，像朵开得正烈的花。那时陈瑶的电话打进来，他没接，直接按了关机。现在想来，那关机的声响，和陈瑶倒在地毯上时，银镯子撞在茶几腿上的脆响，原来是同一个调子。

技术科的门被推开时，张警官手里的笔录本在阳光下泛出冷光。他看着林伟突然绷紧的肩膀，知道那些被刻意藏起来的裂痕，终于要在日光下，露出最狰狞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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