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蓝玉田的声音低沉沙哑。
“司令,”警卫连长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同样低沉,“济仁堂傅先生的伙计阿福来了,没走正门,从后巷角门递进来一包东西,说是傅先生让送来的‘新采的止血三七粉’。”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分,“东西底下…压着一张纸。”
蓝玉田霍然抬头。警卫连长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用粗草纸包裹的小包,和一个折叠成小方块的纸条。他将东西轻轻放在宽大的公案边缘,然后垂手肃立在一旁。
蓝玉田没有立刻去碰那包“三七粉”。他拿起那张折叠的纸条,手指竟有些不易察觉的僵硬。他瞥了一眼警卫连长,后者会意,无声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惨白的灯光下,蓝玉田缓缓展开那张薄薄的、有些粗糙的纸。纸上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只有一行用极其潦草、却又带着某种隐忍力道的炭笔画出的字迹,像是匆忙间用烧过的木柴头写下的:
> 乌石山后,乱坟岗东,深沟新土,犹带血腥。
十四个字,每一个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蓝玉田的眼底。
“啪嗒!”一滴冰冷的汗珠,从蓝玉田的鬓角滑落,砸在公案光滑的桌面上,碎裂开来,像一颗摔碎的泪珠。他猛地闭紧了双眼,下颌的线条绷得像铁一样硬。握着纸条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蓝玉田睁开眼,目光死死地钉在桌面上那份马德彪的报告上。“畏罪潜逃…不知所踪…”这几个字在他眼中扭曲、放大,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
他猛地伸手,一把抓起那份报告,青筋暴起的手几乎要将薄薄的纸张攥破!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股浓烈的、混杂着愤怒、屈辱、恶心和一种巨大无力感的浊气在体内疯狂冲撞,直冲喉咙口!
蓝玉田颤抖着手,拿起桌上的毛笔。墨是现成的,早已研好。他蘸饱了墨,在那份“不知所踪”的报告上,落笔时仿佛有万钧重。笔锋划过粗糙的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他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最后一笔,将笔重重搁下。
> 着即缉拿归案,查明实情严办。蓝玉田。民国十六年五月廿三。
他拿起那份批注过的报告,看了几秒。然后,目光移向那张写着“深沟新土”的纸条。他拿起纸条,缓缓凑近桌角的汽灯。惨白的火焰贪婪地舔舐上纸角,瞬间蔓延开来,橘黄的火苗跳跃着,迅速吞噬了那十四字如同诅咒的真相,最终化为一点灰烬,飘落在冰冷的桌面上。
做完这一切,蓝玉田的目光最后落在那包“三七粉”上。他伸出手,拿起那个粗糙的草纸包,手指在粗砺的纸面上摩挲了一下。然后,他拉开公案最底层那个带暗锁的抽屉,将纸包轻轻放了进去,和几张旧照片、一本磨损严重的《三民主义》放在了一起。“咔哒”一声轻响,抽屉重新锁上。
他靠在椅背上,深深吸了一口冰冷而陈腐的空气,闭上了眼睛。惨白的汽灯光打在他脸上,阴影深刻,如同一张被历史与现实双重挤压、濒临破碎的面具。外面,夜色浓稠如墨,淹没了乌石山后的新坟,也淹没了黎明到来前所有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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