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大人物也讲了话。佛生站得远,说是外地口音,听不太懂讲的话。
检阅开始了。赤卫队员们迈着整齐的步伐走过台前,鸟铳的枪托碰在一起,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梭标上的红缨飘起来,像一片流动的火焰;女子赤卫军的绑腿在腿上扎成一道道红杠,走起路来像一团跳动的火苗。县委书记站在台前,挨个跟队员们握手,有的队员手上有老茧,有的队员手上还沾着泥,可县委书记握得很用力,嘴里不停地说:“好样的!好样的!”
最让人激动的是梭标队表演。五十多个队员排成一列,把梭标举过头顶,然后猛地向前刺出,红缨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像一把把红色的利剑。
“杀!”“杀!”“杀!”的喊声响彻云霄,吓得旁边的细伢子躲在大人身后,却又偷偷探出头来,眼睛里满是崇拜。
日头正中的时候,大会接近了尾声。县委书记站在台上,举着拳头喊:“同志们,赤卫队是我们的枪杆子,是我们的命根子!以后,不管国民党反动派怎么来围剿,咱们都要用这梭标、这土枪,把他们打出去!”全场再次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有的人拍得手都红了,有的人站起来欢呼,有的人把帽子扔到了空中。
人们踩着青石板路往回走,嘴里还哼着《赤卫队歌》:“梭标亮堂堂,跟着毛泽东;打倒土豪劣绅,穷人得解放……”细伢子们举着捡来的碎红布,蹦蹦跳跳地跟着大人,手里的小红旗在风里飘着,像一团团不会熄灭的火种。
检阅的第二天,梁山书院并不象前几日的热闹,那支队伍又撤走了。灰布军装的身影在熹微的晨光中迅速消失于通往东北的官道,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的脆响急促而整齐,很快便被山峦吞没,只留下城门口几个茫然张望的乡勇。
“走了?”佛生扒着门框,伸长脖子瞧着空荡荡的街口,仿佛不敢相信那沉重的压力竟消散得如此之快。
“走了!”旁边杂货铺的老王也凑过来,抹了把额头的虚汗,“菩萨保佑,总算是走了!住在书院的大人物也走了…”他不敢说出全名,只用手向上指了指天,脸上交织着庆幸和更深的敬畏。
傅鉴飞没有接话,只是默默收拾着柜台上散落的药材。走了,或许是更大的雷霆正在别处酝酿。他眉头紧锁,一丝不安如同藤蔓悄然爬升。果然,这庆幸如同朝露般短暂。仅仅几日之后,一个爆炸般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烙铁,从官庄方向狠狠砸进了武所城,烫得人心惊肉跳,紧接着是难以置信的狂喜在底层民众间野火般蔓延开来——红军!红军主力在上杭官庄,打掉了赣军金汉鼎整整一个旅!
“我的老天爷!一个旅啊!那不是几千条枪?”
“金汉鼎可是老蒋嫡系的心头肉!这……这是真的?”
“千真万确!那边逃过来的人亲口说的!尸横遍野!”
“咱们的队伍!咱们的队伍是真能打!是天兵天将啊!”
街头巷尾,茶楼酒肆,人们压着嗓子传递着这个消息,眼睛却亮得惊人。平日里被盘剥得近乎麻木的脸上,此刻迸发出一种近乎病态的亢奋和隐秘的期盼。傅鉴飞在药铺里听着门口石阶上几个脚夫唾沫横飞地议论,那“天兵天将”几个字钻入耳中,激得他心头猛地一跳。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后颈,指尖冰凉。能打是真的,可这能打背后蕴藏的翻天覆地的力量,究竟是福是祸?尤其是对像他这样在旧秩序缝隙里小心翼翼地讨生活的人而言。
没等这复杂的情绪沉淀下来,县政府的一道紧急通知送到了济仁堂:请傅鉴飞先生出席县里的座谈会。
县政府里那个临时辟作会场的大厅,空气仿佛凝固的粥,稠得化不开。几张八仙桌拼在一起,上面铺着褪色的蓝布。傅鉴飞坐在靠边的位置,周围大多是些熟面孔,有开布庄的、有开米铺的,还有几个在乡间有些声望的中小地主,脸上都跟他一样,挂着谨慎的茫然和挥之不去的忧惧。主位上坐着的,不再是过去那些油滑的旧吏员,而是一个穿着同样灰布军装、约莫三十出头的精干汉子。他面皮微黑,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全场,那目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傅鉴飞只觉那视线在自己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后背竟微微渗出一层薄汗。旁边陪坐的,倒还有个傅鉴飞认得的前清老秀才,如今穿着崭新的蓝布长衫,努力挺直腰板,但眼神里总透着几分新旧交替的惶恐。
“诸位乡亲!”军装汉子声音洪亮,在大厅里嗡嗡回荡,带着浓重的江西口音,却压下了所有窃窃私语。“红军打下官庄,消灭金汉鼎一个旅,这是工农革命的伟大胜利!证明反动派是纸老虎,是兔子尾巴长不了!”
他顿了顿,手有力地挥了一下,仿佛要劈开眼前的混沌:“胜利了,更要发展!眼下头等大事,就是恢复生产!让老百姓有饭吃,有衣穿,有力气继续革命!”他环视一周,目光咄咄逼人,“靠一家一户单打独斗?不行!要组织起来!要互助!要合作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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