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秋白”三个字被司仪用尽全力吼出,如同投下了一枚炸弹。台下的喧嚣瞬间凝结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猛烈的呼喊:
“好!钟长官威武!”
“为民除害!党国干城!”
“打倒共匪!”
“好样的!”
叫好声、口号声排山倒海。钟魁依旧挺立着,帽檐下的阴影更深了,但紧绷的嘴角似乎向上极其细微地牵动了一下,那搭在剑柄上的右手手指,满意地轻轻敲击了一下冰凉的金属。
“瞿秋白何人?”司仪猛地转向台下,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前排人的脸上,他挥舞着拳头,声音因激烈的情绪而嘶哑,“乃共党前魁首!赤祸元凶!煽动乡民,对抗政府,荼毒地方,罪大恶极!正是钟长官!”他猛地转身,双手夸张地指向钟魁,“火眼金睛!运筹帷幄!几番周折,终将此獠缉拿归案!虽经数日严审,此獠顽固不化,拒不交代同党,”他话锋一转,带着一种胜利者的蔑视,“然其狂悖嚣焰,已被彻底打落!后由钟魁长官亲自押解,交付国军三十六师师部严加看管!此一役,扬我武所军威!震慑群丑!功在党国!利在千秋!”
“民国二十四年五月二十二日,”司仪的声音陡然变得庄严肃穆,仿佛在宣读圣旨,“钟长官当机立断,向南京国民政府行政院拍发电文,恳请中央!”他拖长了调子,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论功行赏!以慰忠良!以励来兹!”
他稍作停顿,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与无限荣耀的笑容:“如今!领袖明察秋毫,体恤功臣!钟魁长官不日将启程,入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将校班深造!此乃领袖亲自点将栽培!前途无量!今日盛会,非独我武所一县之荣,更是领袖恩泽普照!诸君!让我们再次以最热烈之掌声,恭贺钟魁长官!贺喜钟魁长官!”
掌声再次如狂风暴雨般席卷全场。钟魁终于微微抬起了下颌,阴影下的眼睛扫视着黑压压的人群,从中捕捉到那些因激动而涨红的脸,那些狂热的眼神。他那搭在剑柄上的手,终于缓缓抬起,向台下矜持地挥了挥。动作不大,却带着一种睥睨的满足。
林世才倚着那根冰凉潮湿的木柱,像一截枯死的树桩。身旁的人群疯狂地鼓掌、跳跃、嘶喊,爆发的热浪裹挟着汗液、尘土和劣质油脂的气味,一波波冲击着他。他半垂着眼睑,视线落在地面青石板一块早已模糊不清的刻痕上,仿佛那缝隙里藏着人间至理。那震耳欲聋的声浪,那些呼喊“钟长官”的狂热,那些“共匪元凶”的咒骂,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浑浊的毛玻璃传来,嗡嗡作响,失了真,却愈发沉重地压在心口。
司仪的声调再次拔高,带着一种近乎表演的庄严感,从身后的条案上郑重拿起一张印着醒目蓝色抬头的大纸:
“肃静!肃静!国之大事,天音垂听!现恭读南京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主席蒋公中正,亲笔签授之嘉奖令!”
全场唰地一下,死寂。连那些骑在大人肩上的孩童,都被这陡然降临的肃穆压得不敢出声。所有目光,带着无比的敬畏,齐刷刷聚焦在那张纸上。
司仪挺直腰板,清了清嗓子,以一种前所未有、如同寺庙诵经般拖长而清晰的调子,字字铿锵地念道:
“查福建省保安第十四团所部钟魁队长,忠勇奋发,智谋过人。于民国二十四年二月间,在闽西长汀境内,侦缉周密,行动果决,成功捕获伪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共党巨魁瞿秋白。该犯瞿秋白,久为赤祸祸首,煽惑愚民,对抗中央,罪大恶极。钟魁队长此役,斩敌魁首于未然,摧其心胆于既溃,其功甚伟!殊堪嘉尚!特授予该员陆军少将军衔,以彰其劳。并赐予中正剑一柄,以昭激励!望该员珍惜荣誉,入将校班潜心深造,他日为国效命,再建殊勋!此令!”
“民国二十六年五月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中正。”
“哗——”比刚才更猛烈十倍的掌声和欢呼轰然炸响!如同九天雷霆滚过狭窄的街巷!人群彻底沸腾了!“蒋委员长万岁!”“党国万岁!”“钟长官万岁!”的口号声浪几乎要将那古老的石牌坊掀翻。许多人激动得热泪盈眶,仿佛这嘉奖是落到了自己头上。钟魁此刻再也无法抑制,一步跨前,猛地抬起右臂,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那崭新的少将肩章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金光。
林世才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仿佛被一阵无形的巨锤击中。他低垂的眼睑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又被强行摁了下去。指甲狠狠地掐进了掌心粗糙的油纸药包,几乎要捅破那层薄弱的屏障。那纸包里是几味寻常草药的气息,此刻混在喧嚣里,一丝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当归”气味,却像一枚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了他的鼻腔深处。
**当归……**
这气味瞬间撕裂了眼前的喧嚣与猩红,时光如同被利刃剖开的旧布,呼啦啦倒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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