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台下,几十个青年男女排成队列,神情悲愤而激昂,齐声高唱《义勇军进行曲》。他们的声音或许不够整齐,不够嘹亮,甚至带着地方口音的颤抖,但那歌声里蕴含的决绝与力量,却像无数块磁石,吸引着、感染着周围越来越多的民众。许多人的嘴唇开始无意识地翕动,跟着那熟悉的调子,低低地应和起来。歌声如同燎原的星火,在攒动的人潮中蔓延、升腾。
在牌坊的另一侧,几个穿着蓝布工装、一看就是印刷厂工人的汉子,正在奋力敲打着一面大鼓,“咚咚咚”的鼓点沉重而有力,像是战场上的号令。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中年人站在鼓旁,他是县立小学的校长,此刻正对着一个小巧的铁皮喇叭筒,声音嘶哑却充满感染力:“……前方将士浴血奋战!后方百姓当竭尽全力!一分一厘,皆是抗日救亡之资!一针一线,皆为救国保种之力!乡亲们!为前线捐款!捐物!义不容辞!……”
募捐的摊位就设在紧邻讲台的地方。几张拼凑起来的八仙桌旁,挤满了人。人们或是喊叫着熟悉邻居的名字,或是沉默地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折叠得整整齐齐、带着体温的钞票、银元、铜板,甚至还有妇人摘下压箱底的、早已发暗的银簪子、银镯子,颤巍巍地递上去。负责登记收款的,多是些戴着“抗敌后援会”布袖章的学生和店员模样的人,他们紧张而兴奋地忙碌着,额头上满是汗水,登记簿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和数额。
林世才就在这募捐台的一角。他今天没有穿那件标志性的靛蓝短褂,而是换上了一身浆洗得有些发硬、颜色褪成灰白的旧军装。军装显然有些年头了,肘部和肩部打着颜色相近但质地不同的补丁,领口和袖口磨损得厉害。这身装扮,将他身上那股常年隐匿的、属于战士的硬朗线条骤然凸显出来。他坐在一张同样老旧、腿脚不稳的长条板凳上,面前放着一个敞开盖子的木制大药箱。药箱里分门别类,整齐地码放着包扎用的干净白布、消毒用的烈酒、简易的止血草药粉、清热解暑的丸药,还有一小包一小包配好份量的行军祛暑方和跌打损伤膏。药箱外面,挂着一块用毛笔写着“义务救护,支援抗日”的小木牌。
他眼神专注而沉静,如同他平日里在药铺柜台后称量药材。一个穿着短褂、手臂上被竹筐划开长长血口的挑夫挤过来,林世才立刻用镊子夹起浸了烈酒的棉花,快速而利落地进行清创、上药、包扎。动作沉稳、精炼,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和老练。他的手很稳,没有丝毫颤抖,只是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偶尔抬头,目光扫过眼前汹涌的人潮,扫过那面在牌坊高处迎风抖动的巨大募捐横幅,眼底深处,是平静之下难以言喻的复杂激流。
“林队长!”一个清脆又带着点喘息的声音响起。负责募捐登记的女学生小方,梳着两条粗黑的麻花辫,额前的刘海被汗水打湿贴在皮肤上,捧着一本摊开的登记簿挤到他身边,脸上洋溢着兴奋的光彩,“您看!就这一会儿功夫!第三本登记册都快写满了!王记绸布庄的掌柜,捐了整整一百块大洋!还有城东的赵寡妇,把给儿子娶媳妇攒的十块袁大头都拿出来了!她说‘国家没了,哪还有家’!”小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眼睛里闪烁着点点泪光。
林世才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那登记簿上密密麻麻、或工整或歪斜的名字和数字。目光落在“赵王氏 大洋拾圆”那一行时,他嘴唇抿得更紧,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一百块大洋,十块袁大头……这些数字背后,是多少升米、多少担谷、多少穷苦人家勒紧裤腰带从牙缝里抠出来的血汗?他感到一种沉甸甸的力量压在心头,又化作一股炽热的暖流。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低沉却有力,如同磐石落地,“都记好,账目要清,一分一厘,都要对得起乡亲们的心血,对得起前线将士流的血。”
“嗯!”小方用力点头,捧着本子又飞快地挤回登记桌旁。
募捐台前的人群依旧喧闹如沸。就在这时,那临时舞台的方向,传来一阵嘹亮而尖锐的唢呐声,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紧接着,是几声破锣破鼓急促的敲打。
“快看!宣传队开演了!”人群中有人喊道。人们像被磁石吸引,潮水般向舞台方向涌去。
舞台上,几个穿着同样颜色驳杂土布衣裤的年轻人正在表演一出街头活报剧。扮演鬼子兵的,歪戴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旧军帽,鼻子下粘着一撮滑稽的黑毛,端着木头削成的步枪,正凶神恶煞地追赶一个衣衫褴褛、扮演农妇的女孩。那女孩惊惶逃窜,“鬼子兵”紧追不舍,嘴里发出怪腔怪调的恐吓声。
“放下你的鞭子!”突然,一声带着浓重闽西口音的、洪亮而愤怒的断喝从台下围观的人群深处炸响!一个扮演流亡关内卖艺老汉的演员,穿着打补丁的长衫,颤巍巍地冲到台上,张开双臂拦在“鬼子兵”和“农妇”之间。他脸上涂抹着夸张的油彩,皱纹深深,但那怒睁的双目和悲愤的神色,却异常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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