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蘅卿猛地转头,马灯的光晃得她眯起眼。她一直以为沈家是靠洋务实业发家,从不沾这些“旧学”,却没想沈砚洲的祖父,竟也有这样的过往。
“所以你才……”
“所以我知道这些书对你们意味着什么。”沈砚洲接过她手里的马灯,照亮地窖深处的暗格,“最珍贵的几卷,藏在这里。”
暗格打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樟木和墨香的气息涌出来。苏蘅卿弯腰去放书箱时,鬓边的珍珠耳坠突然滑落,掉进暗格里。沈砚洲伸手去捡,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耳垂,像触到块温热的玉,两人都猛地顿住。
地窖里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还有外面偶尔传来的虫鸣。沈砚洲的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红的耳尖上,突然觉得这地窖里的墨香,竟比苏公馆书房里的更浓,浓得像化不开的情愫。
“多谢。”苏蘅卿先移开视线,声音细若蚊吟,伸手接过耳坠,重新别好。
搬完最后一箱书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伙计们在库房外的空地上生火取暖,火苗舔着潮湿的木柴,发出噼啪的响。沈砚洲递给苏蘅卿一块烤红薯,用纸包着,还冒着热气。
“小时候在乡下,冬天就靠这个取暖。”他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啃着,红薯的甜香混着她身上的兰花香,在晨雾里漫开来,“我母亲说,红薯埋在炭火里最甜,就像有些事,藏得越深,越难忘。”
苏蘅卿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时,正撞见他望过来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了平日的疏离,带着点她看不懂的柔软,像雨后天晴的阳光,轻轻落在心湖上,漾开圈圈涟漪。
“沈先生,”她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试探,“你祖父的书,后来……”
“烧光了。”沈砚洲的烤红薯啃得很慢,“但他说,字烧得掉,道理烧不掉。就像这些书,就算藏起来,只要有人记得,就不算真的丢了。”
晨雾渐渐散去,露出远处的稻田,绿油油的,像块铺展开的锦缎。苏蘅卿看着沈砚洲的侧脸,他的轮廓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清晰,鼻梁高挺,嘴唇抿成道坚毅的线,竟和芸香阁里挂着的那些文人画像,有了几分神似。
车队返回租界时,沈砚洲让司机送苏蘅卿先回公馆。车子驶到巷口,苏蘅卿突然摇下车窗:“沈先生,明日……可否来家里吃碗粥?阿香做的荷叶粥,很清口。”
沈砚洲愣了愣,随即笑起来,眼角的细纹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温和。“好。”
看着汽车消失在巷口,沈砚洲摸了摸口袋里的锡盒,里面的朱砂粉末还带着余温。他想起方才在地窖里碰到她耳垂的触感,像块被体温焐热的玉,又像砚台里刚磨好的墨,稠稠的,带着点化不开的香。
老李凑过来递烟,火光在他指间明灭:“先生,森田那边……”
“按原计划。”沈砚洲点燃烟,烟雾在晨雾里散开,“他想要书,就得拿东西来换。”他的目光望向苏公馆的方向,那里的门楼已经被晨光染成了淡金色,像幅刚完成的工笔画。
烟蒂扔在地上时,沈砚洲忽然发现,自己袖口沾着的墨痕,不知何时竟晕开了,像朵小小的兰花,印在米白色的衬衫上,带着点砚底潮生的诗意。他想起苏蘅卿啃红薯时沾在嘴角的碎屑,像颗不小心落在宣纸上的朱砂,突然觉得这沪上的烟雨,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回到洋行时,秘书送来份电报,是南京发来的,说森田近日会有动作,让他多加留意。沈砚洲将电报揉成纸团,扔进废纸篓,目光落在窗外——租界的电车正缓缓驶过,车铃的叮当声里,仿佛能听见苏公馆的晨钟,还有那碗荷叶粥,正冒着袅袅的热气,香得让人心头发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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