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如墨,将碎玉轩紧紧裹挟。梆子声自遥远宫道传来,闷闷地响了三下,更显万籁俱寂。外间榻上,常嬷嬷劳累一日,早已沉入梦乡,呼吸粗重。里间,沈星落却倏然睁开了眼,那双眸子在浓黑夜色里清亮得惊人,毫无睡意。
她悄无声息地坐起身,薄衾滑落,带起一丝寒意。无需点灯,她对这方寸之地的布局早已熟悉。月光吝啬地透过窗纸上细微的破损处,投下几缕惨淡的清辉,勉强勾勒出屋内简陋的轮廓。
她摸索着,从贴身小衣内里一个极隐蔽的暗袋中,取出那枚时刻不离身的玉佩残片。冰凉的触感瞬间沁入指尖,那坚硬的边缘几乎要硌进皮肉里。她蜷起腿,将残片抵在眉心,闭着眼,用全部心神去感受那上面繁复而古老的刻痕——那半幅似火焰升腾、又似神秘禽鸟展翼的图腾。每一道转折,每一次凹陷,都仿佛无声地诉说着一段被刻意掩埋的过往,藏着未解的谜团与致命的危险。
几个月了?从在那个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冰冷清晨惊醒,面对王德贵端来的鸩酒白绫,到如今在这虽有侍卫看守、却总算能遮风避雨、吃上热乎饭食的碎玉轩里暂得喘息。
这一路,走得步步惊心,如履薄冰,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带着铁锈味。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白雾在清冷的空气中短暂氤氲,又迅速消散。脑海里,如同走马灯般闪过这短短月余却惊心动魄的经历:
电光火石间急智装疯,打翻毒酒,更是兵行险着,用一桩无人知晓的帝王童年秘辛吊住了陆景渊那多疑的心,硬生生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了第一线生机。冷宫那段日子,馊饭冷衾,四面漏风,与鼠蚁争食,靠着莲儿那点微不足道的善意和现代带来的知识,辨认草药,对抗那无声无息侵蚀身体的慢性毒杀。每一个夜晚,都漫长冰冷得仿佛没有尽头。
借“疯话”呓语,看似无意地点破永济仓贪腐大案,终是引得深居九重的帝王侧目,将她从冷宫那污水横流的泥沼中捞出,置于这稍好些、却也更加透明的“金丝牢笼”。与陆景渊那夜窗外云山雾罩、机锋暗藏的试探交锋,彼此心照不宣地划下界限,达成一种微妙而危险的平衡。
柳云汐的毒计一环套着一环,层出不穷。从下毒到诬陷私通,再到杀人不见血的恶毒流言诽谤。她一次次被推至悬崖边缘,又一次次兵行险着,装疯卖傻,借力打力,甚至不惜用自伤其身的方式来破局。那夜紧握碎瓷片、屏息以待“刺客”来临的惊心动魄,此刻回想,掌心仿佛还残留着那冰冷锐利的触感和黏腻的冷汗。
沈家那封凉薄算计、充满利用的家书,被她毫不犹豫撕碎焚毁,将那点虚妄的家族依靠彻底斩断,表明决绝立场。皇帝看似庇护,赏衣赐食,甚至为她雷霆手段打压流言,实则步步试探,将她当作一把好奇又危险的刀,既要用之锋刃,又时时防之反噬。还有……这枚意外得来的玉佩残片。它背后可能牵扯的,似乎是比柳贵妃的嫉妒、沈家的利用更深、更危险的秘密。原主被废的真正原因?那火焰羽纹究竟代表何方势力?是前朝余孽?还是宫闱秘辛?
桩桩件件,清晰如昨,在她心头反复碾过。
结果是好的。她活下来了。不仅活着,还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勉强撕开了一道口子,溅了满身泥泞却也摇摇晃晃地站稳了脚跟。获得了皇帝那一点微妙难言的“兴趣”和有限的“庇护”,拥有了老钱头和常嬷嬷这两个暂时忠心的仆从,甚至阴差阳错地,用那“表格”之法,在内务府底层那些拜高踩低的奴才中间,挣得了一点微不足道却实实在在的“话语权”和清净。
她摊开手掌,就着微弱的月光仔细看着。这双手,曾经属于一个现代的历史系学生,只会抚琴执笔,翻阅古籍;如今却沾过冷宫的泥土,辨过救命的草药,弹射过玉佩击落淬毒的匕首,撕过绝情的家书,也抚过这冰冷诡异的残片。指尖依稀还有白日玩水留下的微凉湿润感,也仿佛还残留着那夜紧握碎瓷片抵御危险时的决绝和力道。手背上,之前被藤筐划出的细痕早已淡去,留下比皮肤稍浅的印记。
立足已稳?
或许吧。至少,暂时不用担心下一刻就被一杯鸩酒或者一把暗刀送上黄泉路。有了这方寸安身之地,有了果腹之食,有了御寒之衣,还有了……一线可供操作的缝隙。
但沈星落清楚地知道,眼前这点来之不易的“安稳”,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而脆弱的间歇,是建筑在流沙之上的华丽城堡,看似有了形状,可只要一个更大的浪头打来,就可能瞬间崩塌瓦解,将她重新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柳云汐及其背后盘根错节的柳家势力,恨她入骨,绝不会善罢甘休。这次流言被皇帝以雷霆手段强行压了下去,下次呢?那个女人疯魔的嫉妒心和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狠毒,只会催生出更阴险、更隐秘、更防不胜防的手段。她在明,敌在暗,日夜皆需惕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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