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的烛火,一夜未熄。
陆景渊屏退了所有宫人,独自坐在巨大的龙案之后。明黄色的烛光将他深邃的眉眼笼罩在一片晦暗不明的光影里,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冰冷的紫檀木桌面,发出的笃笃轻响,是这死寂深夜里唯一的声音,敲得人心头发慌。
他的面前,摊开着两份截然不同的东西。
一份,是翰林修撰李修白日里在朝堂上慷慨陈词的摘要,以及暗卫报来的关于京城学子怨声、落榜才子名单与高中纨绔的对比。字字句句,皆指向此次春闱确有惊天黑幕。然而,缺乏铁证,更无法指向具体何人操纵。
另一份,则是他凭着惊人记忆力,刚刚默写下来的、沈星落那些支离破碎的“疯语”。
“红的墨,黑的心……”
“掉水里了,咕噜咕噜……”
“姓周的坏老头……”
“偷别人的字,贴自己脸上……”
“柳树底下有坏虫窝……”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块冰冷的碎片。单独看去,荒谬绝伦,痴人呓语。
可当他把这些碎片,和李修控诉的线索、暗卫查探的蛛丝马迹放在一起时,一股寒意却顺着脊椎骨悄然爬升,让他后颈的汗毛都微微立起。
它们……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红的墨,黑的心”——批阅试卷的朱笔,藏着龌龊的心思?
“掉水里了”——暗指那些有才学却意外落榜的学子?
“姓周的坏老头”——礼部侍郎周显!主考官之一,柳贵妃胞妹的公爹,柳家阵营里掌管文教、负责科举的关键人物!
“偷别人的字”——调换试卷?篡改成绩?!
“柳树底下有坏虫窝”——最终的黑手,直指盘根错节的柳家!
这太诡异了!
陆景渊猛地向后靠进龙椅里,闭上眼,试图将脑海中那个头发蓬乱、眼神时而浑浊时而清亮、说着颠三倒四话语的女人形象驱散。
他自幼在阴谋诡计中长大,登基之路更是踏着血与火,从不信怪力乱神,更不信什么未卜先知。他坚信,一切异常背后,必有人为的算计。
沈星落……她到底是真的在疯癫状态下能窥探到某种天机?还是这一切,根本就是她精心设计的一场表演?她背后是否另有高人?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若是表演,那她的心机、她对朝堂局势的洞察、她获取情报的能力,简直深不可测到令人恐惧!
若是真的……那这无法用常理解释的诡异,更让他心生极大的忌惮和警惕。
无论哪一种,这个女人,都绝不能再以从前那个愚蠢骄纵的废后视之。
他霍然睁开眼,眸中所有犹疑不定已被压下,只剩下帝王的决断和冰冷的算计。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尤其是,这个“有”,与他手中的线索、他的怀疑方向高度一致!这就像是在迷雾中航行突然看到的一盏灯,无论这灯是友是敌,先借着它的光看清眼前的礁石再说!
科举案,必须查!而且要快、要狠、要准!这不仅是肃清科场、选拔真才的机会,更是他借力打力,狠狠斩向柳家这只庞然大物的一刀!
而沈星落指出的方向——周显,以及“偷字”的可能,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玄影。”陆景渊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低声唤道。
烛影轻微一晃,一个穿着夜行衣、气息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龙案前三步远的地方,单膝跪地:“陛下。”
“李修那边,朕明日会明旨令他协理调查,吸引明面上的目光。”陆景渊的声音冷澈如冰,“你亲自带一队绝对可靠的人手,给朕暗中去查周显。不要惊动任何人。”
“重点查三个方面:其一,春闱前后,他与哪些考生、特别是那些高中皇榜的纨绔子弟或其家人有过秘密接触;其二,查阅所有试卷,重点核对落榜才子与中榜纨绔的试卷笔迹,看是否有篡改、调换或他人代笔的痕迹;其三,给朕盯死他府上和礼部衙门的任何一个心腹下属,尤其是负责试卷保管、誊录、归档之人,看看他们最近是否有异常举动,或收到不明来路的钱财。”
他的指令清晰而冷酷,每一条都精准地指向了沈星落“疯语”中暗示的可能。
“陛下,”玄影的声音低沉无波,“若查出实证……”
“证据确凿,立刻密报于朕。”陆景渊眼中闪过一抹厉色,“不必打草惊蛇,朕要看看,这‘柳树底下的坏虫窝’,到底有多大!”
“是!”玄影领命,身影再次无声无息地融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殿内又恢复了死寂。
陆景渊重新拿起那张写满“疯语”的纸,目光落在最后那句“柳树底下有坏虫窝”上,指尖用力,几乎将纸张捏破。
沈星落……你究竟是上天赐予朕的一把窥破迷雾的利器,还是……一个更狡猾、更危险的陷阱?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沉重的雕花木窗。深夜的冷风瞬间涌入,吹得烛火剧烈摇曳,也让他躁动的心绪稍稍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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