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史馆,又名兰台阁,坐落于皇宫西北角,是一处僻静甚至有些荒凉的所在。飞檐翘角上栖息着鸦雀,红漆木门斑驳脱落,推开时发出沉重而嘶哑的“吱呀”声,仿佛惊扰了百年的沉睡。
一股混合着陈旧纸张、灰尘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让跟在沈星落身后的莲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随即捂住口鼻,小脸皱成一团。
“娘娘,这地方……”她看着眼前几乎堆到房梁的卷宗架,以及上面密密麻麻、落满厚厚灰尘的卷帙,只觉得头皮发麻,“这得找到什么时候去?”
沈星落却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中弥漫的不是腐朽,而是时光沉淀的味道,是历史的呼吸。她的眼睛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如同最虔诚的寻宝者终于踏入了传说中的藏宝洞。
“时候到了,自然就能找到。”她语气平静,接过掌籍女官恭敬又略带好奇递来的名册。那女官显然已得到旨意,虽不解为何这位风头正盛的“废后”会来自讨苦吃,但礼数丝毫不敢怠慢。
“娘娘,这是阁内所有档案的名录及大致分类,您看……”
“不必管我,你自去忙吧。若有需要,我再唤你。”沈星落打发走女官,手指拂过名册上粗糙的纸页,目光迅速扫过那些分类:帝王实录、臣工奏疏、地方志、粮帛录、刑狱案卷、军机纪要……
她的目标明确——所有可能与世家大族,尤其是柳家、沈家发家史相关的记录。柳家崛起于本朝初期,但根基却在更早的前朝乱世。而沈家,则是更老牌的士族。
她先从《地方志·滁州卷》开始。据她所知,柳家祖籍滁州,发迹之初便是在那里。莲儿帮着她,按照编号,费力地从高高的架子上搬下沉重如砖石般的册子。
灰尘漫天飞舞,蛛网缠绕。沈星落却毫不在意,用旧披风稍微遮掩口鼻,便沉浸其中。她阅读的速度极快,现代学术训练出的信息抓取能力让她能迅速跳过无用的流水账,捕捉关键信息。
然而,一连两日,一无所获。关于滁州的记录多是风土人情、赋税人口,偶有提及当地大族,也多是语焉不详的溢美之词。
“娘娘,歇歇吧,眼睛都要看坏了。”莲儿心疼地递上一杯温水。
沈星落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没有接水,目光却落在了名册上一个不起眼的分类上——《前朝·军资调拨录》。
前朝末年,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滁州地处要冲,曾是几股势力反复争夺的粮草重地。柳家的第一桶金,会不会与此有关?
她立刻让莲儿去找前朝关于滁州地区的军资记录。这一次搬来的卷宗更加破旧,纸张脆弱发黄,边角多有虫蛀鼠咬的痕迹,墨迹也常常晕开模糊。
沈星落查阅得更加小心,指尖轻轻拂过纸面,逐行细看。时间在寂静的阁内悄然流逝,只有偶尔翻动纸页的沙沙声。
突然,她的手指顿住了。
那是一卷《大业七年至九年·滁州粮草出入细录》。“大业”是前朝最后一个年号。七年至九年,正是天下崩乱最甚,军阀混战的时期。
记录显示,大业八年冬,朝廷曾紧急调拨一批数额巨大的粮草至滁州,用以支援正在当地与叛军“赤眉军”作战的官军。然而,次年春,前方将领却连连上奏,催促粮草,声称滁州转运使并未将足额粮草送达军营,致使军心涣散,战事失利。
后续几卷则是互相推诿扯皮的公文。滁州转运使声称粮草已按时足额发出,定是途中遭乱匪劫掠或军队虚报损耗。而军队则咬定接收数目远远不足。
这笔糊涂账最终不了了之,因为不久后京城陷落,前朝覆灭。而当时的那位滁州转运使,名叫……柳文渊。
沈星落的心跳微微加速。柳文渊,这个名字她记得!柳家祠堂的族谱上,排在首位的老祖宗,正是柳文渊!柳家对外宣称,柳文渊乃前朝进士,官至太守,国破后保境安民,后审时度势归附本朝太祖,得以延续家族荣光。
可这卷冰冷的军资记录,却勾勒出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形象——一个可能在乱世中侵吞巨额军粮的中饱私囊者!
“莲儿,帮我找大业八年到九年,滁州地区所有关于‘赤眉军’动向、以及当地富户捐粮助饷的记录!”沈星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更多的卷宗被搬来。沈星落飞速查阅,像拼图一样将碎片信息组合。
一条来自当地驻军残破奏报的线索引起了她的注意:大业九年春,赤眉军一度因粮草不继,攻势锐减,几乎溃散。但就在此时,一股神秘势力通过黑市向赤眉军出售了大量粮食,使其得以喘息重整,最终酿成更大祸患。奏报中愤懑地提到,那批粮食的成色极佳,“疑似军粮”。
另一卷地方乡志的角落则记载:大业九年夏,滁州柳家(其时尚只是当地富户)突然“慷慨”捐出大批粮食,资助另一支即将过境的官军,由此得到赏识,步入仕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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