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书房的空气凝滞如铁，烛火将陆景渊冷硬的脸部线条映照得愈发深邃。他盯着那张详尽的西苑猎场地图，目光如同淬火的刀锋，落在“鹰嘴涧”三个字上，仿佛要将那纸面灼穿。

沈星落站在他对面，受伤的左臂微微蜷缩，右手的指尖却稳定地悬在地图之上。她能感受到面前帝王那压抑到极致、即将喷薄而出的杀意，也能感受到他理智仍在权衡利弊，寻求那万全之策。

“陛下，”她再次开口，声音清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敌欲效‘玄武旧事’，那我等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其身。”

陆景渊目光倏地抬起：“哦？详细道来。”

“玄武门之变，太宗皇帝之所以能一击功成，关键在于‘信息差’与‘精准打击’。”沈星落语速平稳，如同在讲授一堂历史课，“其一，他深知太子与齐王入宫路线及时辰；其二，他于必经之路上设下精锐伏兵；其三，动手迅雷不及掩耳，直取核心，致使东宫与齐王府群龙无首，顷刻瓦解。”

她的指尖离开鹰嘴涧，滑向猎场更外围的几个不起眼的标注点：“陛下秋狩，仪仗庞大，路线固定，此乃敌之‘知’。然陛下可知，猎场之内，除主道外，尚有数条鲜为人知的樵采小径，可绕至鹰嘴涧之后方？”

陆景渊眸光一闪：“确有此事。你的意思是？”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沈星落吐出八个字，“请陛下明面上依旧率大队依常规路线行进，吸引叛军注意。同时，秘密派遣一支绝对忠诚、战力超群的精锐，由心腹大将率领，轻装简从，由樵采小径提前迂回至鹰嘴涧侧后高地潜伏。”

她的手指重重一点涧后高地：“待叛军伏兵尽出，全力扑向陛下仪仗之时，这支奇兵便从其后背猛然杀出！届时，陛下仪仗亦可返身迎击！两相夹攻，纵是金狼骑再骁勇，陷入此等绝地，亦成瓮中之鳖！”

一番话，如同拨云见日！陆景渊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这并非简单的硬碰硬，而是极其高明的战术迂回！完美利用了地形和信息优势！

“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忍不住赞了一句，但随即眉头又蹙起，“然则，京城之内？柳文仲老奸巨猾，岂会没有后手？若其在京城同时发难……”

“陛下所虑极是。”沈星落颔首，“故此，需双管齐下。军事剿逆为其一，政治攻心为其二。”

她抬起眼，目光锐利：“柳相之所以能蛊惑人心，无非依仗两点：其一，其多年经营的‘清流领袖’形象及门生故旧；其二，陛下若骤然‘遇弑’，天下无主，人心惶惶，他便有机会矫诏擅权。”

“那便先一步，撕破他的假面，让其身败名裂，孤立无援！”沈星落语气转冷，“请陛下立刻密令暗卫，于秋狩前夜，将兰台阁中整理出的、关于柳家祖上侵吞军粮、资敌求荣的铁证，以及柳相近年来结党营私、贪腐受贿的部分实证，匿名散播于其政敌府邸、清流御史门前，乃至太学之中！”

陆景渊瞳孔微缩：“此时散播？岂非打草惊蛇？”

“非也。”沈星落摇头，“此举并非为立刻法办他，而是‘撒种’。柳相谋逆在即，绝无时间与精力去扑灭这些突然冒出的流言。待其事发，陛下迅速平定叛乱后，这些早已埋下的证据便会瞬间发酵，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天下人看清，谁才是真正的国贼！使其死后亦遗臭万年，永无翻身之日！”

“更甚者，”她补充道，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可提前拟好数篇不同版本的‘讨逆檄文’及‘柳氏罪状书’，一旦京城有变，立刻由可靠之人四处张贴散发，抢占舆论先机，揭露其勾结外敌、谋弑君父之罪，令其党羽未战先怯，人心离散！”

攻心为上！这才是真正的杀人诛心！

陆景渊听得心潮澎湃，仿佛已经看到柳文仲身败名裂、万众唾弃的场景！此计远比单纯杀了他更为狠辣彻底！

“那……北狄王子库莫尔呢？”他追问，眼中杀机凛冽，“此人，朕必杀之！”

“库莫尔亲率金狼骑潜入，骄狂自大，乃取死之道。”沈星落道，“陛下可记得西汉陈汤，万里之外斩郅支单于之事？其名言‘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对付此等狂妄蛮夷，便需以雷霆万钧之势，彻底歼灭！既可震慑北狄，亦可扬我国威！”

她稍作停顿，语气放缓，却更显凝重：“然，陛下，此役关键，并非全歼多少敌骑，而在于陛下自身之安危。陛下乃国之根本，万不可有丝毫闪失。所有部署，皆需以此为第一要务！猎场之内，需布下重重疑阵，陛下之替身、仪仗之虚实，皆需精心安排。必要时，陛下可隐身于精锐护卫之中，甚至提前秘密离开猎场，遥控指挥。”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她最后轻声补充，引用的却是最朴素的道理。

陆景渊深深地看着她。她不仅给出了完美的战术策略，连最细微的环节、甚至他个人的安危都考虑到了。这份缜密与冷静，再次超出了他的预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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