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内,落针可闻。素纱屏风如同一道无形的界限,将朝堂分割成两个世界。纱帘之后的身影沉静如水,却散发着令人无法忽视的气场。
方才第一轮交锋,发难的官员被驳得哑口无言,跪在地上,起来不是,继续跪着也不是,场面一时极其尴尬。其余原本蠢蠢欲动的反对者,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凌厉反击打得有些发懵,不敢再轻易出头。
然而,世家底蕴深厚,岂会就此罢休?短暂的死寂后,一位以学问渊博、秉性“刚直”着称的老臣,太常寺卿周大人,缓缓出列。他并未像之前几人那般激动,而是面容沉痛,仿佛忧心着江山社稷的根本。
他先是对御座深深一揖,然后转向纱帘,语气沉缓,却带着千钧之重:“皇后娘娘方才之言,固然机辩。然,老臣所言,非为一事一物之利弊,乃关乎治国之根本大道!”
他抬起头,目光似乎能穿透纱帘,声音陡然提高:“《尚书·牧誓》有云:‘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此言乃武王伐纣之檄文,直指纣王宠信妲己,妇人干政,乃亡国之兆!此乃圣人之训,千古不易之理!娘娘今日垂帘于此,纵有千万般理由,已违此古训!岂不闻,天命无常,惟德是辅?阴阳有序,男女有别。后宫干政,便是淆乱阴阳,违背天命!此乃取祸之道,非是老臣等危言耸听!史册之上,因妇人干政而国乱家亡者,比比皆是!娘娘难道要视而不见,一意孤行,致我大曜江山于险地吗?!”
这一番话,引经据典,上升到了天命、阴阳、治国根本的高度,极其厉害!直接将沈星落的行为定性为“违背天道人伦”,压力陡增!许多中间派的官员也不禁微微颔首,觉得周大人所言,方是堂堂正正的大道理。
纱帘之后,沈星落静默了片刻。就在众人以为她终于被问住,无言以对之时,她清越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洞穿历史的穿透力:
“周大人博通经史,本宫佩服。大人提及《牧誓》,言之凿凿。然,大人可曾细究,《牧誓》所列纣王罪状几何?‘惟妇言是用’仅为其一,其后更有‘昏弃厥肆祀弗答’、‘昏弃厥遗王父母弟不迪’、‘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长,是信是使’等诸多大罪!”
她微微一顿,语气转冷:“纣王无道,非因听妇人之言,乃因其本身昏聩暴虐,背弃祖宗,亲近奸佞,残害忠良!即便无妲己,依其行径,殷商便能不亡吗?周大人与诸位言必称‘牝鸡司晨’,却对纣王诸多暴行避而不谈,独独揪住‘妇人’二字大做文章,岂非舍本逐末,一叶障目?”
周大人面色一僵,欲要反驳。
沈星落却不给他机会,语速加快,如珠落玉盘:“至于大人所言‘史册之上,因妇人干政而国乱家亡者,比比皆是’?本宫倒想请教,是比比皆是,还是大人只愿见其‘皆是’?”
“远有战国时期,秦国宣太后芈八子,执掌国政四十余年,诱杀义渠王,彻底解除秦国西北大患,为日后始皇一统天下奠定基石!同时期赵国赵威后,‘触龙说赵太后’千古流传,其‘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之言,岂非明理?”
“近有东汉和熹邓太后,临朝称制,勤俭爱民,平定西羌之乱,使得‘天下复平,岁还丰穰’!史家称其‘兴灭国,继绝世’,功绩斐然!”
“即便如吕后,其手段酷烈,然其执政期间,‘黎民得离战国之苦,君臣俱欲休息乎无为’,亦延续了汉初休养生息之国策!《史记》、《汉书》皆予其‘政不出房户,天下晏然’之评价!其过在其性,其功在治国,岂可因是女子便一概抹杀?”
她每说一例,声音便清亮一分,列举的皆是历史上无法抹杀功绩的强势后妃,有理有据,掷地有声!
朝堂之上,已是寂静无声。许多官员,包括那些原本持反对意见的,都听得怔住了。这些史实他们并非不知,但在“牝鸡司晨”的强大话语惯性下,几乎从未有人如此系统、如此正面地将其列举出来反驳!
周大人脸色由红转白,呼吸急促。
沈星落话锋再次一转,变得更加犀利:“反之,史册之上,因君主昏庸、权臣跋扈、外戚专权、宦官乱政而亡国败家者,难道就少了吗?”
“东汉末年,桓灵二帝,宠信宦官,卖官鬻爵,酿成党锢之祸,终致黄巾之乱,天下三分!此乃宦官之祸,与妇人何干?”
“西晋惠帝,愚钝无能,贾后乱政虽有其过,然八王之乱,究其根本,岂非宗室诸王野心勃勃所致?”
“前朝之亡,炀帝暴虐,穷兵黩武,民不聊生,天下群起而攻之!此乃君主之失,又岂能归咎于后宫?”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由此可见,国之兴衰,在于政之得失,在于君之明昏,在于臣之忠奸!在于是否民心所向!岂能简单以男女之别而定罪?将亡国之责轻易推于妇人身上,不过是后世史家为其君、为其父、为其自身所属之集团讳言,寻一替罪羔羊罢了!此等论调,非但是对历史之曲解,更是对天下女子之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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