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巧司军械试验场。

数月过去，这里的炉火似乎从未熄灭过，空气中永远弥漫着焦煤、金属和硫磺的混合气味。原本平整的地面布满了焦黑的坑洼和测试留下的残骸，如同被巨兽啃噬过一般。匠人和学徒们眼窝深陷，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却亮得惊人，仿佛燃烧着不熄的火焰。

失败，是这里的常态。

堆积如山的废铁料诉说着过程的艰辛。炸裂的炮管、扭曲的炮架、未能达到预期射程或精度的试验品……每一次失败都伴随着巨大的声响和令人心悸的震动，也意味着海量的人力物力付诸东流。

压力如山。朝堂上虽因香料群岛的发现和首战胜利而暂时平息了对海事局的非议，但无数双眼睛仍在暗中盯着这里。若火器研发迟迟没有进展，甚至最终被证明无法超越西洋火炮，那么之前的胜利光环将会迅速褪色，质疑和攻讦必将卷土重来。

墨衡的头发在这几个月里白了大半，他几乎吃住都在工场，整日与工匠们待在一起，反复计算、试验、调整。沈星落提供的“铁模铸炮”、“颗粒化火药”、“镗床精加工”等思路指明了方向，但将思路变为现实，每一步都充满了未知的艰难。

铁模的材质与预热温度、镗床钻头的硬度与转速、火药颗粒的大小与配比……无数个变量需要反复调试，失败了一次又一次。

这一日，又一轮新的试验即将开始。

场中央，一门全新的火炮静静地架设在特制的炮车上。与缴获的葡萄牙“红衣大炮”相比，它的炮管似乎更加修长流畅，炮身采用了不同的加强筋设计，显得既威武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美感。炮膛内部，经过最新改进的“水力镗床”长达数日的精细打磨，光滑如镜。

这正是集中了工巧司数月心血，融合了东西方技术之长，进行了数十项改进的——新型火炮。今日，将是它的第一次实弹射击测试。

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所有参与研制的工匠都围在一旁，屏息静气，手心全是汗。连平日里最沉得住气的老匠师，此刻也忍不住微微颤抖。失败的次数太多了，希望越大，失望时的打击也越大。

沈星落与陆景渊再次亲临。皇帝面色沉静，但负在身后的手却不自觉地握紧了。沈星落站在他身侧，目光沉静地落在哪门新炮上，看不出喜怒。

“开始吧。”陆景渊沉声道，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墨衡深吸一口气，亲自上前监督。装填手们按照反复演练过无数次的动作，用定装药包填入衡量过的新式颗粒火药，然后用推杆将一枚同样经过精心打磨、重量尺寸标准统一的铸铁实心弹丸推入炮膛。

动作流畅，一丝不苟。

瞄准手根据远处山壁上新画的巨大靶标，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带有简易刻度标的炮口角度。这门炮的炮架也经过了改进，转向更为灵活，俯仰角度也更精确。

一切准备就绪。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负责点燃引线的年轻工匠，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火把。

“稳住！”墨衡低喝一声，声音嘶哑。

那工匠一咬牙，将火把凑近了炮尾预留的火门。

嗤——！

引线被点燃，冒着白烟，迅速烧入炮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甚至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那一声决定命运的轰鸣——或是成功的怒吼，或是又一次失败的炸裂。

轰！！！！！！！！！

一声远超以往任何一次试射、震耳欲聋的恐怖巨响猛然炸开！仿佛天崩地裂，整个试验场都为之剧烈一震！距离较近的人甚至感觉耳膜刺痛，胸口发闷！

炮口喷出的不再是简单的白烟，而是一股巨大的、夹杂着炽红火光的浓烈硝烟，如同愤怒巨龙的吐息！强大的后坐力推动着沉重的炮车猛地向后一挫，在地上犁出两道深沟！

炮弹脱离炮膛的尖啸声刺破空气，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撕裂长空，划出一道低伸而致命的弹道，瞬间便狠狠砸在了远方的山壁靶心上！

砰！！！！

又是一声沉闷的巨响从远处传来！只见那山壁上用来作为靶标的巨大石灰圈中心，猛地爆开一团烟尘！碎石四溅！

待烟尘稍稍散去，人们惊恐地发现，那坚固的山壁靶心处，竟然被硬生生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凹坑！裂痕如同蛛网般向四周蔓延！

射中了！不仅射中了，而且威力远超预期！

成功了？！

现场死寂了一瞬。

随即，如同火山喷发般，震天的欢呼声、狂喜的嘶吼声猛然爆发出来！

“成了！成了！”

“老天爷！打中了！威力好大！”

“我们成功了！我们造出来了！”

工匠们如同疯了一般，扔掉了手中的工具，激动地互相拥抱、捶打、跳跃！许多人笑着笑着就哭了出来，眼泪混合着脸上的黑灰，淌下一道道痕迹。数月来的压力、疲惫、焦虑，在这一刻彻底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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