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彰显天朝气度,按照惯例,鸿胪寺在四夷馆设下盛宴,为远道而来的葡萄牙使团接风洗尘。这场宴会,与其说是款待,不如说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文化较量场。
宴会厅堂布置得富丽堂皇,雕梁画栋,宫灯璀璨。身着锦绣官服的鸿胪寺官员们笑容可掬,礼仪周到,引领着托梅教士和皮莱资使者入席。珍馐美味如流水般呈上,玉盘珍馐,色香味俱全,许多菜肴的制作之精良、用料之考究,让两位使者暗自惊叹。
酒过三巡,气氛看似融洽,皮莱资觉得时机已到。他放下银箸,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赞叹与谦逊,对作陪的鸿胪寺卿道:“贵国物华天宝,文化底蕴之深厚,实在令外臣叹为观止。为表敬意,亦为助酒兴,外臣等也准备了一些来自敝国的粗浅技艺,聊博陛下与诸位大人一笑,不知可否?”
鸿胪寺卿捋须微笑,眼中却闪过一丝了然:“哦?贵使有心了。陛下有旨,使团乃远客,若有雅兴,但演无妨。”他早已得到授意,对此有所准备。
皮莱资轻轻击掌。
几名随从抬上来一件用绒布覆盖的物件。掀开绒布,露出一架做工极其精美的键盘乐器——钢琴。另一人则展开了一幅巨大的油画,画上是葡萄牙国王曼努埃尔一世的全身肖像,采用写实技法,光影分明,栩栩如生,充满了权力的威严。
“此物名为‘Piano’,”皮莱资略带自豪地介绍道,“其音域宽广,音色丰富,可奏出复杂如天堂之音的乐曲。”随行的乐师上前,演奏了一曲巴洛克风格的宫廷乐章。繁复华丽的音符流淌而出,确实与中土丝竹之乐韵味迥异,引得不少官员侧目。
“此画乃我国画师以‘油画’技法绘制,”皮莱资又指向国王肖像,“力求纤毫毕现,真实再现我王风采。不知在贵国看来,此等技艺可还入眼?”他的语气谦逊,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仿佛在展示更高级的文明成果。
宴会厅内出现了一阵轻微的骚动。不少官员确实被这种前所未见的写实艺术和陌生乐器所吸引,低声交头接耳。这种“像真的一样”的绘画和复杂的音乐,对他们造成了不小的视觉和听觉冲击。
皮莱资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文化输出,往往是更深层次征服的前奏。
然而,作陪的几位重臣,如新任的兵部尚书(寒门提拔)和几位阁老,却只是淡淡微笑着,偶尔颔首,并未露出过多的惊叹之色。他们得到的指示是:静观其变。
就在皮莱资以为己方略占上风之时,鸿胪寺卿笑着开口了,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贵国技艺,果然别具一格,令人耳目一新。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天朝地大物博,文化源远流长,亦有几分浅薄之物,请贵使品鉴。”
他轻轻一挥手。
一队身着素雅宫装的乐女款款而入,她们并未携带任何乐器。直到在厅中央站定,随行内侍掀开一旁蒙着的黄绸,人们才看到那是一套大小不一、造型古朴的青铜编钟。
“此乃编钟,距今已有千年历史。”鸿胪寺卿淡然道。
乐女手持钟锤,轻轻敲击。
“咚——”
一声低沉浑厚、悠远绵长的钟鸣响起,仿佛穿越了千年的时光,瞬间镇住了全场那略显浮华的西洋乐音余韵。
紧接着,轻重缓急,敲击不同的钟体。古朴、庄严、恢弘的乐章奏响,没有那么多花哨的修饰,却自有一种震撼人心的磅礴气度和历史厚重感!每一个音符都仿佛蕴含着礼仪与秩序的力量,与刚才那首宫廷乐的繁复精巧形成鲜明对比。
钢琴曲是“技”的展示,而编钟之乐,则是“道”的彰显。
托梅教士凝神静听,面露肃然,他甚至在其中感受到了一种近乎宗教仪式的神圣感。皮莱资脸上的笑容则微微僵硬,他没想到对方的回应如此迅速且……底蕴深厚。
编钟余音袅袅,尚未完全散去。又一队内侍抬上案几,铺开雪白的宣纸,研好浓墨。
一位年过花甲、身着儒袍的老翰林(沈星落特意请来的书法大家)缓步上前,执笔蘸墨,凝神静气。
下一刻,他手腕悬动,笔走龙蛇!
或如高山坠石,力透纸背;或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或如刀劈斧凿,棱角分明!一个个汉字在他笔下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不再是简单的符号,而是力与美、意与境的完美结合!
一幅《四海承平》的狂草作品,顷刻而就。那奔腾的气势、酣畅的韵律、深邃的意境,绝非西方那种仅仅追求“像”的绘画所能比拟。这是一种直达心灵的艺术。
老翰林掷笔于案,气定神闲。
厅内鸦雀无声,随即爆发出由衷的赞叹喝彩声!大渊的官员们挺直了腰板,脸上洋溢着自豪。这才是真正的艺术!这才是文化的根底!
皮莱资彻底收起了那丝优越感,脸色有些发白。他精心准备的文化展示,在对方厚重如山的底蕴面前,显得如此轻飘和……功利。对方甚至没有派出最高级别的艺术家,仅仅是一位老臣随手挥毫,便已碾压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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