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之滨,汤泉别府。
这是帝辛特赐给哪吒养伤的居所,位于朝歌以东三百里的一处灵脉节点上。府邸不大,却依山傍海,后院更有一口天然形成的温泉,泉水中蕴含地脉灵气,对疗伤有奇效。
哪吒已经在温泉中泡了七天七夜。
温热的泉水包裹着身体,一丝丝灵气渗入皮肤,滋养着受损的本源。他的外伤早已愈合,那些崩裂的伤口在第三天就结痂脱落,连疤痕都没留下。但内里的创伤——灵珠本源的损耗、信念共鸣带来的负荷、以及那道无形的“师徒因果线”——却远非泉水能够治愈。
他闭着眼睛,意识却不在当下。
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昆仑,回到了玉虚宫后山那片熟悉的紫竹林。那是灵珠子化形后的第一个百年,太乙真人牵着他的手,一步一步教他辨认灵草,讲解天地法则。
“师父,这株紫玉竹为什么千年才长一寸?”
“因为它汲取的是天地初开时遗留的一缕混沌之气,长得慢,却坚固异常。你看——”太乙真人折下一片竹叶,轻轻一抛,竹叶如利剑般射入山石,没入三尺,“这便是根基深厚的好处。”
小小的灵珠子眼中闪着崇拜的光:“那我以后也要像紫玉竹一样,根基深厚!”
太乙真人摸摸他的头,笑了:“你是先天灵珠化形,本源纯净,将来成就不可限量。只需记住一点——莫要沾染太多红尘因果,安心修行,方得大道。”
那时的师父,眼神温和,掌心温暖。
画面一转,又是潼关战场上。他已转世为哪吒,站在朝歌城头,看着西岐大军中那道熟悉的身影。太乙真人踏云而来,声音冰冷:“灵珠子,回头是岸。”
他摇头:“我不是灵珠子了,我是哪吒。”
“无论你叫什么,你终究是玉虚宫门下。今日你若执迷不悟,他日身死道消,莫怪为师不曾提醒你。”
“师父,”那时的他仰起头,问了一个困扰已久的问题,“玉虚宫要的,到底是什么?是天命?是众生跪拜?还是……别的什么?”
太乙真人沉默良久,最终只说了八个字:“天道有序,万物归位。”
再然后,就是七天前那场大战。广成子自爆番天印,朝歌危在旦夕。在那毁天灭地的威压中,他听到了一道细微却清晰的传音,直接透过师徒因果线传入心底:
“今日你为人道而战,救了一城百姓。他日人道负你,视你为异类,弃你如敝履,又当如何?”
“那时,谁会来救你?”
声音平静,没有愤怒,没有威胁,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
哪吒猛地睁开眼睛,从温泉中坐起,大口喘息。
泉水四溅,蒸腾的雾气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掌心纹路清晰,肌肤白皙,完全看不出七天前那鲜血淋漓的模样。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道问题,像一根刺,扎进了心底最深处。
“人道……会负我吗?”他喃喃自语。
“不会。”
一个声音从温泉边传来。哪吒抬头,看到徐淳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池边,手中托着一套干净的衣衫。
“先生?”哪吒有些慌乱地擦去脸上的水汽——他刚才的自语被听见了。
徐淳将衣衫放在池边石上,在池边坐下,目光温和地看着他:“我知道太乙真人给你留了话。那是诛心之问,看似无解,实则答案就在你自己心中。”
“我自己心中?”
“对。”徐淳点头,“我问你:你当初选择站在朝歌这边,是因为相信人道永远不会负你吗?”
哪吒一愣,随即摇头:“不是。我只是……只是觉得这里的人,活的更像人。他们不用跪拜仙神,不用乞求施舍,可以靠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我想守护这样的世界。”
“所以,答案已经很清楚了。”徐淳笑了,“你守护的从来不是某个永远不会辜负你的‘人道’,而是你心中认定的‘值得守护的东西’。既然当初就不是为了不被辜负而战,现在又何必纠结于会不会被辜负?”
哪吒怔住了。
是啊,当初站在朝歌城头,看着那些百姓点亮万家灯火,看着士兵们明知会死却依然坚守,他心里想的从来不是什么“人道会不会负我”,而是“这样的世界,不该被毁灭”。
“太乙真人的问题,本身就是一个陷阱。”徐淳继续说,“他把‘守护’和‘被回报’捆绑在一起,让你误以为只有确定不会被辜负,守护才有意义。但这世间,哪有百分之百的确定?”
他看着哪吒的眼睛:“真正的守护,是在明知道可能被辜负、可能不被理解、甚至可能被背叛的情况下,依然选择去做。因为那是你心中认定的‘对’的事。这就够了。”
温泉的雾气缓缓升腾,池水微澜。哪吒坐在水中,久久不语。
过了很久,他抬起头,眼底的清光重新亮起,比之前更加清澈、更加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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