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外，秋意初起，梧桐叶落了一地。

江枝立在香监小院的石阶上，静静盯着那只白瓷盖碗——碗中茶叶细长，带着一抹极淡的金黄。夜阑半蹲着，正用银勺将茶叶与另一包碎末混匀。

“主上，这香末的分量，真要这么准？”夜阑压低声音。

江枝抬眼看她，唇角微挑：“多一分，会要命；少一分，只是失礼。我要的，是让她记一辈子，今日这茶是谁的手笔。”

夜阑笑了：“明白，是要她活着丢人。”

江枝淡淡“嗯”了一声，指尖捻起一点茶末，放到鼻尖嗅了嗅。那是一种极细腻的宫廷香药，味道柔和，不知不觉就会让人肠胃微乱，而在进食油腻、浓香时更甚。

“今晚的香宴，她一定会来。”江枝语气笃定。

夜阑不解：“昨朝被你堵了嘴，她不该避席吗？”

江枝低笑，像是看穿了对手的心思：“她越失了面子，就越要找回来。而且，她会以为香宴是她翻盘的机会——到时候，她亲自端起这碗茶，就是我替她敲的鼓。”

当日晚间，御花园灯火辉煌。宫宴设在“承露台”，四周以高灯照亮，金丝织幕半卷，露出夜色中摇曳的桂花树影。香炉里燃着的，是江枝特意挑选的秋桂香，温润而不张扬，却能盖住另一种气味。

宾客到齐时，贵妃果然出现。她一袭月白色广袖长裙，绣着金丝莲纹，眉眼之间全是镇定，仿佛昨日的失势从未发生。

江枝在下首，恭敬行礼，眼底却闪过一丝看不清的光。

宴上，菜肴精致，香味四溢。贵妃先是与几位嫔妃寒暄，又特意走到摄政王身边，柔声劝饮：“王爷许久未歇，这桂花酒正好醒神。”

萧砚未置可否，只是淡淡一笑：“本王等香宴正席。”

很快，香监侍女捧上头道“桂香茶”。茶色澄澈，香气淡雅，恰好中和了宴席的油腻。

江枝端起茶盏，转向贵妃：“娘娘，御前首盏，理当由您品评。”

贵妃唇角微动——在座宾客皆知，御前首盏，若有不合，是品茶人失礼。她本欲推辞，却瞥见摄政王的目光落在她手上，似有催意。

她笑意一敛，抬手接过茶盏：“既然如此，本宫便尝尝香主的手艺。”

瓷盖微启，香气四散，贵妃小啜一口，眉眼柔和：“香主果然有本事，茶香与桂味相得益彰。”

江枝垂眸一笑：“娘娘喜欢便好，这茶需一口饮尽，方显其韵。”

贵妃端起茶盏，仰首饮尽。

茶过一刻，席间正笑声不断，贵妃忽然觉得胸口微闷，额上泛起细汗。她强忍不适，仍与旁人说话，不愿露怯。

可不适感很快转向胃腹，像是有细小的虫在翻搅，她的脸色渐渐发白，唇色失血。

江枝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桂花糕，轻声道：“娘娘脸色不太好，是茶不合口味？”

这声音不大，却恰好让几位嫔妃和两名朝臣听见，目光顿时集中到贵妃身上。

贵妃抿唇，勉强道：“……无妨，本宫……”

话未说完，她胸口一涌，猛地掩唇起身，几乎是踉跄着被宫女搀出席外。

殿中瞬间鸦雀无声。

江枝放下茶盏，笑意浅浅：“茶是按宫规配的，若娘娘不适，恐怕不是茶的问题。”

这句话，既像关心，又像暗示——她不适，是自身虚弱，还是昨案余波？

在座的人都明白，这一晚的香宴，贵妃的体面，已被江枝的“关心”送入泥里。

宴散后，夜阑快步追上江枝：“主上，今日这一局，她怕是恨到骨头里了。”

江枝看着夜色下的桂花树，微微一笑：“恨好，恨得够深，她才会忍不住动手。到时候，才好请她落座——落在我设的另一张椅子上。”

她的声音轻柔，却像是月光下的一柄刀，闪着冰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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