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永星厂区还笼罩在一层薄薄的、带着凉意的雾气中。车间里机器的轰鸣声已经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低沉而稳定,像是一头经过充分休整后重新投入劳作的耕牛,步伐沉稳,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
林晚晚站在车间观察区,手里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浓茶。她没有坐在那里,而是选择站着,脊背挺得笔直,目光如扫描仪般,缓缓扫过生产线的每一个环节。秦工坐镇控制台,花白的头发在日光灯下显得有些刺眼,但他的神情专注,偶尔和旁边的苏州师傅低声交流几句。赵师傅带着几名工人,正在物料区和生产线之间穿梭,将一箱箱覆铜基板和封装好的感光胶桶有条不紊地转运到位。
一切都按照昨夜敲定的新规运行着:每累计生产运行十小时,强制停机保养两小时。控制面板上的计时器显示,距离第一次计划内保养,还有不到三十分钟。
表面上看,这是一幅高效、有序、充满希望的景象。但林晚晚的眉头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她的目光落在一个年轻学徒工身上——是那个叫小陈的小伙子,此刻他正推着一辆满载空基板架的推车,脚步有些虚浮,眼睛下面挂着浓重的黑眼圈,在将推车拐过一个弯角时,轮子稍稍磕碰了一下旁边的工具柜,发出“哐当”一声不算太大的响声。
小陈吓了一跳,连忙稳住推车,心虚地朝控制台方向看了一眼。秦工似乎被声响惊动,抬头看了一眼,眉头皱起,但没说什么,又低下头去查看屏幕数据。旁边的老师傅低声呵斥了小陈两句。
林晚晚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疲劳,不仅是机器需要对抗的敌人,更是对这支刚刚经历了生死考验、又立刻投入高强度连续作战的团队最大的潜在威胁。胜利在望的兴奋感,在持续的压力和体力透支下,很容易转化为操作上的麻痹和疏忽。
她没有立刻走过去。有时候,直接的训斥不如让当事人自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记下了这个细节。
九点整,机器准时发出低沉的降速鸣响,缓缓停了下来。第一次计划内保养开始。秦工拄着那根临时充当拐杖的木棍站起身,赵师傅和苏州师傅立刻带着工具围了上去。清洁、润滑、紧固螺丝、检查关键传感器和传动部件……程序清晰,动作熟练。车间的喧嚣被一种更加专注、更加技术性的低声交流所取代。
林晚晚走到物料区,找到了正蹲在地上整理废弃包装材料的小陈。他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到林晚晚,立刻局促地站了起来,脸涨得通红。
“林、林厂长……”
“累了吧?”林晚晚语气平和,听不出责备。
小陈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工作服的下摆:“还……还行。就是昨晚没太睡好。”
“连续加班,谁都会累。”林晚晚看着他,“但小陈,你知道我们做的这些东西,一片值多少钱吗?”
小陈茫然地摇摇头。
“不是用钱能简单衡量的。”林晚晚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这里面,有秦工他们熬了无数个日夜的心血,有全厂上下勒紧裤腰带挤出来的每一分钱,有我们向客户证明自己的最后机会。你刚才推车那一下,如果碰倒的不是工具柜,而是旁边那桶已经开封、准备下一轮使用的感光胶呢?或者,是已经生产出来、还没来得及包装的样品呢?”
小陈的脸色瞬间白了,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我……我不是故意的,林厂长,我……”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林晚晚打断他,语气缓和了些,“但我们的工作,容不得半点‘不小心’。越是觉得快要成功了,越要像第一天走进车间那样,对每一个步骤、每一件物料,都心存敬畏,手上稳妥。明白吗?”
“明白!我记住了!林厂长,我保证绝不再犯!”小陈挺直腰板,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决心。
“去休息室喝杯水,定定神。半小时后回来,跟着赵师傅学怎么规范转运物料。”林晚晚拍了拍他的肩膀。
处理完这个小插曲,林晚晚走向正在一旁整理数据的沈韬。试验台上,整齐摆放着十几片印有简单图案的铝板,那是昨天利用保养间隙试制的衍生应用C方案样品,旁边还有厚厚一叠检测报告。
“沈先生,样品检测结果最终确认了?”
沈韬将一份报告递给她:“最终数据出来了。在预设的降级标准下,线条清晰度、附着力、耐化学性测试全部通过。显影和固化时间分别缩短了26%和15.5%,效率提升显着。作为一款主打‘快速工艺’的入门级或特定场景应用产品,初步性能达标。”他顿了顿,补充道,“孙伟已经带着样品和资料去‘精仪面板厂’了,约了下午电话沟通初步反馈。”
进展顺利。林晚晚点了点头,翻看着报告上的数据图表。“下午通话,注意把握分寸。既要展示我们的优势,也要让对方明白,我们目前主攻方向明确,衍生合作需要有序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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