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只带了两个便装打扮、身手利落的侍卫远远跟着，从皇宫侧门悄然出了宫。

——

骤离红墙黄瓦的包围，喧闹的人声、各种气息混杂的空气扑面而来，宋景衍如同出了笼的鸟儿，看什么都新鲜。

他紧紧跟在江承玦身侧，眼睛却不够用，四处张望。

他们走过熙熙攘攘的主街，两旁店铺林立，旌旗招展，伙计的吆喝声、顾客的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有香气四溢的食铺，热气腾腾的包子刚出笼；有琳琅满目的货栈，摆着南来的丝绸、北往的皮货；还有叮叮当当的铁匠铺，炉火通红。

“老师，那是什么？”宋景衍指着一个老妇人摊子上色彩斑斓、形态各异的物件问。

“那是布老虎、香囊、彩编，给孩童玩耍祈福之用。”江承玦耐心解答。

“那个呢？闻着好香！”他又被一个挑着担子、叫卖“热糕”的小贩吸引。

江承玦便示意侍卫买来一块，用油纸包了递给他。

宋景衍小心咬了一口，米糕软糯微甜，带着枣泥的香气，他眯起眼，含糊地说：“好吃！和御膳房的不一样。”

江承玦看着他毫不掩饰的欢喜，唇角弯了弯。

但很快，他便将宋景衍引向了不那么光鲜的街巷。

他们穿过略显狭窄的胡同，看到蹲在墙角晒太阳的老人，衣衫陈旧，眼神浑浊；看到追逐打闹却面有菜色的孩童；看到坐在门槛上埋头做针线活、补贴家计的妇人，手指粗糙。他们还路过一个简易的粥棚，几个衣衫褴褛的人正排队领取清可见底的稀粥。

宋景衍脸上的新奇与兴奋慢慢淡了下去。他停下脚步，看着那领取稀粥的人群，又回头望了望来时繁华的主街，眼中流露出困惑。

“老师，他们……为何不去那边买热糕吃？为何不穿好些的衣服？”

他并非全然无知，数据库里有关于古代社会贫富差距的资料，但亲眼所见带来的冲击，远比文字描述来得真切。

江承玦站在他身侧，目光扫过那些沉默而麻木的面孔：“陛下，这便是‘民生多艰’。京城首善之地，犹有饥寒。一粥一饭，一衣一布，于富贵者不过寻常，于贫苦者或需竭力营求。陛下坐在金殿之上，一言可决官员升降，一策可定赋税增减，而这一切，最终都会落在这些百姓身上。”

他顿了顿，看向宋景衍：“陛下可知，您前日朱批‘准’了的那份增加江南丝绢贡赋的奏请，或许就意味着，又有许多如这妇人一般的织户，需日夜赶工，方能凑足份额？或许就意味着，一些本就艰难的家庭，需从口粮中再省出几文钱来？”

宋景衍怔住了。他批阅奏章，有时只是觉得那建议听起来好像可行，或者干脆是嫌麻烦随手一勾，从未细细想过背后牵连的民众生活会有多大的改变。

看着君王沉默的脸，江承玦知道，今日出宫的目的，已初步达到。

他没有再多说，只是静静地陪着他站了一会儿，然后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走吧，前面有间书肆，陛下或许会有兴趣。”

书肆里，宋景衍看到了许多宫中未曾收录的杂书、地方志、甚至一些文人私刻的诗文集。

他好奇地翻阅着，江承玦则在一旁，偶尔低声讲解几句作者的背景、学派之争，或者某地风物的由来。

从书肆出来，日头已西斜。两人寻了间看起来干净雅致的茶楼，在二楼临窗的雅座坐下。点了一壶清茶，几样细点。

宋景衍趴在窗棂上，望着楼下依旧川流不息的人群，忽然没头没脑地问：“老师，你说……我以前下的那些旨意，是不是也让他们很难过？”

他指的是之前那些抄家、流放、随意加赋的胡闹。

江承玦执壶斟茶的手微微一顿。他并没有直接回答是与否，只是将一盏清茶推到宋景衍面前，缓声道：“过往已矣。陛下能见今日之景，能思百姓之苦，便是好的开始。为君者，当常怀此心。”

宋景衍转过头，看着江承玦在暮色中愈发清俊的容颜，和他眼中那抹沉静而恳切的光，心中那点因目睹民间百态而生出的茫然与沉重，似乎找到了一个可以安放的角落。

他忽然伸出手，越过小几，轻轻握住了江承玦桌面上的手。

“老师，”他叫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你以后多带朕出来看看，好不好？也多教教朕。”

掌心传来的温度让江承玦微微一颤，但他这次没有抽回手，只是任由少年握着。

窗外暮色四合，华灯初上，茶楼里的喧嚣仿佛隔了一层。

他看着宋景衍那双映着灯火、不再只有懵懂与跳脱、而是多了几分清明与渴求的眼睛，心中那片一直笼罩的迷雾，似乎也被这暮色与灯火驱散了些许。

他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那只手。

“好。” 他应道，声音轻而坚定。

回宫的路上，宋景衍似乎累了，安静地坐在马车里，靠着江承玦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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