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轻唤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打破了室内凝重的寂静。
艾莉亚蜷缩的身影猛地一僵，前后摇晃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怯，抬起头。
凌乱的金发滑向两侧，露出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脸。那双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眼眸，此刻红肿不堪，里面盛满了尚未干涸的泪水、巨大的悲伤，以及……在看到符英的一瞬间，骤然涌起的复杂情绪——震惊、茫然，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尖锐的痛苦。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膝盖，将自己缩得更小，像是一只受惊后试图用冷漠保护自己的幼兽。
符英的心脏被那双眼睛里的痛苦狠狠刺痛。她向前迈了一小步，动作尽可能的轻柔，仿佛怕惊走一只栖息的小鸟。
“艾莉亚，”她又唤了一声，声音干涩，“我……我来看看你。”
艾莉亚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她飞快地低下头，用细若蚊蚋、却刻意维持着平稳的声调回答：“……我没事。多谢符英姐姐关心。”
她的声音里听不出哭腔，甚至努力模仿着大人那种克制和礼貌，但那份强装出来的镇定，配合她红肿的眼睛和单薄颤抖的身躯，显得格外令人心疼。她甚至没有问符英是怎么进来的，仿佛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只想把自己封闭起来。
符英走到她面前，缓缓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齐平。她能闻到女孩身上淡淡的、混合着泪水和冷寂的味道。
“对不起，艾莉亚。”
符英看着她低垂的、不停颤抖着的睫毛，终于说出了压在心头的话，每一个字都沉重无比，“对于你的母亲……我……我很抱歉。无论原因如何，那一刻的剑，确实在我手中。我无法辩解，也不期望你的原谅。”
艾莉亚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指甲深深掐入了手臂的肌肤。但她依旧没有抬头，只是用那种故作平静、实则绷紧到极致的声音说：“……母亲大人……她做了错事。符英姐姐……是为了阻止她。我……明白的。”
她说着“明白”，可那语气里没有释然，只有一种被强行灌输、不得不接受的麻木和绝望。她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告诉符英，也告诉自己：她必须“懂事”，必须“明白事理”，即使心已经碎成了粉末。
符英看着她这副样子，鼻尖一酸。她伸出手，没有碰触她，只是轻轻放在她面前的绒毯上，声音变得更加柔和：“艾莉亚，你不必这样的。”
女孩的肩膀又是一颤。
“你不必在我面前强迫自己坚强，也不必强迫自己‘明白’。”
符英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诚，“我知道你很难过，很痛苦，甚至……可能恨我。这都是应该的。你想哭，就哭出来。想骂，就骂出来。至少在这里，至少在我面前，你可以不用做那个必须完美的‘曦光之女’，你可以只是……艾莉亚。”
最后那句话，像是一把钥匙，轻轻撬开了女孩紧紧锁住的心门。
艾莉亚一直紧绷的、试图维持平静的肩膀，猛地垮塌下去。一直低垂的头终于抬了起来，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汹涌而出，冲垮了所有伪装的堤坝。
“我……我……”她张着嘴，破碎的音节混合着无法抑制的呜咽涌出，“我其实……我好害怕……我好想母亲……呜呜呜……”
她再也维持不住那故作成熟的姿态，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放声痛哭起来：“我知道她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我知道她也许疯了……可是……可是她是我母亲啊！她会抱着我给我讲故事……会在我生病的时候整夜守着我……会偷偷给我藏好吃的糖果……呜呜……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她的哭声充满了无助、迷茫和彻骨的悲伤，将积压了一夜的痛苦彻底宣泄出来。
符英的心被她的哭声揪得生疼。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伸出手，将那个哭得浑身颤抖、冰冷的小身体，轻轻地、坚定地拥入怀中。
艾莉亚先是僵硬了一下，随即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反手紧紧抓住符英的衣襟，将脸埋在她的肩头，哭得更加肆无忌惮，眼泪迅速浸湿了符英的衣衫。
“我爱她……我真的好爱她……我也好恨她……为什么她要那样做……为什么她要离开我……呜呜呜……”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将所有的矛盾、痛苦和思念都毫无保留地倾泻在这个或许是“仇人”的怀抱里。
她的哭声稍稍抑制，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符英近在咫尺的下颌，用带着浓重鼻音、却异常清晰的语调说道：“但是……但是我不会原谅你的……永远不会。”
这句话像是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带着孩子的执拗和巨大的伤痛。
符英的心像是被这句话刺了一下，但她没有松开手，也没有辩解。
她只是沉默着，然后将手臂收得更紧，将女孩更深地、更保护性地拥在自己怀里，用行动代替了所有言语。
这个拥抱仿佛击碎了艾莉亚最后的心防。
那句“永不原谅”似乎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也释放了更深沉的委屈和痛苦。
她再也无法强撑，猛地将头重新埋进符英的肩窝，哭声不再是之前的嚎啕，而是变成了更加绝望、更加撕心裂肺的、几乎喘不上气的剧烈呜咽，小小的身体在符英怀中颤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晨光透过窗户，无声地笼罩着紧紧相拥的两人。
曦光之庭内，沉重的悲伤几乎凝成实质。
那坚冰般的外壳确实碎裂了，露出的却不是愈合，而是血淋淋的、稚嫩的伤口。但至少在此刻，这份无法原谅的痛苦，不必由她独自一人蜷缩在角落默默舔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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