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属于自己的那间狭小客房，符英反锁了门，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门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天的奔波、战斗的紧张、烤肉带来的短暂欢愉、以及失踪儿童事件带来的沉重，如同混杂在一起的颜料，在她心头淤积，让她感到一种深沉的疲惫。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股挥之不去的、混合着金属锈蚀、劣质燃煤和化学溶剂的伦姆哈“基础”气味，但更强烈的，是附着在她衣物和发丝间的，来自飞艇爆炸的硝烟、酒馆的浑浊酒气、烤肉店的油脂以及贫民窟巷道里的尘霾。
她走到房间角落那面模糊的金属镜子前，看着镜中那个黑发金瞳、面容带着明显倦意的少女。这具身体，曾经属于一个名叫周信诚的现代男性灵魂，如今却在异世界的风霜与战斗中，越来越深刻地打上了“符英”的烙印。
“真是……脏透了。”她低声自语，语气里带着嫌弃和无奈。
没有再多犹豫，她再次走向那个用帘子隔开的简陋淋浴区，动作甚至比昨天更加急切。她需要水流，需要洁净，需要这片刻独处的安宁，来洗刷外在的污垢，也试图梳理内心纷乱的思绪。
冰凉的水流再次冲刷而下。她用力揉搓着头发，打上虽然粗糙但去污力很强的本地制皂液，泡沫带着灰黑色的污渍被冲走。她仔细清洗着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感受着水流划过肌肤的触感，试图带走所有的疲惫和不快。
然而，当她把脸埋在水流下，深深呼吸时，一股极其细微、却异常顽固的气味，仿佛从她的鼻腔深处，甚至是从毛孔中渗透出来，萦绕不散。
那是硝烟的味道。
并非现实世界中真正火药爆炸后的刺鼻硫磺味，而是某种混合了魔法能量爆裂、金属高温熔毁、以及空间被强行撕裂后残留的、带着焦糊和奇异腥气的味道。这是“山鹰号”被伦姆哈港防炮击中，在惊天动地的爆炸中，死亡擦肩而过所留下的印记。
她用更多的皂液，更用力地搓洗，甚至近乎粗暴地对待自己的皮肤，直到肌肤泛红，微微刺痛。可那若有若无的硝烟味，如同跗骨之蛆，依旧顽固地存在于她的嗅觉记忆里，或者说，是存在于她灵魂与这具身体共同经历的创伤记忆里。
“怎么……洗不掉……”她有些烦躁地关掉了水阀，双手撑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任由水珠从发梢和身体上滴落，微微喘息着。镜中模糊的身影，带着一种挫败感和挥之不去的脆弱。
她擦干身体，换上了尚恩之前提供的、一套灰扑扑的简便工装服。厚实的帆布料子，多处实用的口袋，虽然粗糙，但活动起来确实方便，也让她看起来更像一个伦姆哈的普通住民，而非格格不入的外来者。
就在她系上最后一个扣子，试图将那股莫名的焦躁连同硝烟味一起压下时——
“哔哔——哔哔——”
短促的电子音响起。是那个粗犷的短程通讯器。
符英深吸一口气，拿起通讯器按下接通键。
“符英小姐，希望没有打扰到你。”薇拉的声音传来，依旧清亮，但似乎比平时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刻意的谨慎。
“没有，薇拉小姐，我刚收拾好。”符英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殷红的天幕。
“关于合作调查失踪儿童的事情，汉莫应该和你提过了。”薇拉切入正题，语气严肃，“我需要你们的力量，但也必须提醒你一些事情。”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你的两位同伴……伊莎贝拉先生和狄奥尼索斯先生，他们并非人类。一个是流淌着古老龙血的龙裔，一个是巡弋苍穹的天翼族。”
符英心中微微一动，没有插话。
“我并非质疑他们个人的品格，伊莎贝拉先生展现的骑士精神值得尊敬，狄奥尼索斯先生也提供了关键的保护。”
薇拉的话速加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现实感，“但请记住，符英小姐，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是无数血泪教训换来的道理。他们的立场、他们的终极目的，与我们这些在泥泞中挣扎求存的人类，未必完全一致。龙族的高傲，天翼族的超然，是他们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片刻，让这番话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符英心头。
“我告诉你这些，并非要离间你们，而是希望你在合作中，尤其是在依赖他们力量的时候，务必保持一份清醒和警惕。”薇拉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但警告的意味已然传达，“他们的力量是双刃剑，既能斩开迷雾，也可能伤及自身。如何驾驭，取决于你。”
符英握着通讯器，指尖微微发凉。薇拉的话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她因为并肩作战而逐渐产生的些许依赖感。伊莎贝拉那碾压般的力量，狄奥尼索斯那精妙的魔法和深不可测的知识……他们确实强大，但也确实来自与她，与这里的所有人都截然不同的世界。
“……我明白了，薇拉小姐。”符英的声音有些干涩，但很清晰，“谢谢你的提醒。合作的事情，我会和他们商量。但就我个人而言，我同意。为了那些孩子，也为了我们离开这里。”
“很好。”薇拉似乎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具体情报和计划，等你们决定后，我会让尚恩带给你们。保持通讯畅通。”
通讯结束。
符英缓缓放下通讯器，房间里只剩下她自己的呼吸声和远处永恒的轰鸣。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这套灰扑扑的工装，感觉自己仿佛正被这片锈蚀沉重的土地一点点包裹、渗透。
硝烟味似乎还在鼻尖萦绕，而薇拉的警告，则在她心中种下了一颗充满疑虑的种子。前路，似乎更加迷雾重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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