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油布帘子被死死压紧,却依旧挡不住那令人头皮炸响的嗡鸣。
缝隙里透出的微光,被密密麻麻扑撞的虫影切割得支离破碎。
顾长庚迅速撑起身子,拉开与她之间的距离,高大挺拔的身躯脱力般地靠在了车壁上。
“伤着没有?”
他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微哑,目光克制地掠过她的眉眼,像是在确认她是否完好无损。
空气里漾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陆白榆轻轻摇头,目光顺着他近乎苍白的脸,落到他肩胛骨的位置。
粗布囚衣上,两团深红的血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洇开。
面前的男子双臂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几不可察地颤抖着,指节处青筋暴起,像是在与某种巨大的痛苦较量着,但他面上却丝毫不显,微弯的唇角甚至露出点浅淡的笑意。
“你的伤......”
她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整个人却依旧处在一种极致的脱力感中,连手指尖都动弹不了分毫。
“不碍事。你的药......很管用。我感觉自己的经脉至少恢复了七八成。”
陆白榆视线下垂,落在他的双膝处,“那你的腿?”
顾长庚垂眸一笑,轻轻摇头。
陆白榆便知他方才是靠着上肢惊人的爆发力才将她拖拽回来的。
他如今不过残疾之躯,却有着如此强大的爆发力。
不敢想象这个温润如玉,好似端方君子的男人健康时该是多么强悍?
“回头我帮你看看。”想起灵泉水对他双腿的助益好似不大,陆白榆又为自己打了个补丁,
“不过你这腿已经残了两年,我也不敢保证一定能够治好。”
“治不好也不要紧。”他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腕,神色认真,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能让我恢复自理能力,我已经心存感激了。”
昏黄的火光透过车厢缝隙照在他骨相完美的侧颜上,衬得他的脸越发无可挑剔。
陆白榆在那双漆黑沉静的眼睛里看到了宠辱不惊的淡定,便越发不明白他之前那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平静疯感因何而来?
上辈子她之所以活腻了,除了末世艰辛、了无生趣之外,更重要的是她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来去如风。
可正因如此,这红尘俗世于她而言也没有任何牵绊。
没有根的人,找不到来路,也寻不到归处。
因而生也可以,死也无惧。
推己及人,顾长庚会不会也跟她有相似的心境呢?
但他对顾家人的在意又不似作伪。
他宁愿豁出性命也要护住顾云州这个顾家唯一的火种,这样沉甸甸的情义由此可见一斑。
想起他每次唤顾老夫人“母亲”时的尊敬有余亲昵不足,想起顾老夫人每次看他时略显复杂的眼神,陆白榆心里隐隐有了另一种猜测。
在意是一回事,有没有归属感又是另外一回事。
顾老夫人待其余人皆是慈母之心,哪怕几个儿媳她也视若亲女。
唯独到了顾长庚这里,她更像一个......长者。
关心自然是有的,但她身上隐隐透露出的分寸感与疏离感,连她一个外人都能看得出来,通透如顾长庚又怎会察觉不到呢?
这让陆白榆莫名想起自己小时候借住在外祖家的经历。
平心而论,舅舅舅妈待她其实还算不错。
但那种好带着客套、疏离和小心翼翼的分寸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她是个多余的人,让她与那个家始终隔了一层什么,难以真正融入其中。
陆白榆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莫名生出点同病相怜之感。
因着她的沉默,顾长庚显然误解了她的意思。
他古井般深邃的眼眸里有细碎的星光涌起,但又很快隐入了沉沉眼底。
“阿榆,我的苦难并非你造成的,所以不要把我当成你的责任,更不要有任何愧疚。”
陆白榆并未解释,只问,“你还能动吗?”
“勉强可以,怎么了?”
两个人狼狈地对视了一眼,又很快相视一笑。
陆白榆:“若现在来个敌人,咱俩轻轻松松便能被人一锅端了。”
顾长庚几乎不假思索地答道:“若真如此你也别怕,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便不会让你死在我前面。”
话音刚落,他便察觉了自己的失言。
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指虚虚合拢又松开,松开又合拢。
他下意识地想要解释,话到嘴边又无声地咽了回去。
陆白榆好似没察觉他的窘迫一般,若无其事地说道:“我现在没力气动弹,劳烦大伯帮我把袖袋里的水拿出来一下。”
浓密的眼睫微微颤了颤,顾长庚吃力地抬起手,从她袖袋里拿出一只白瓷瓶,犹豫着递到了她唇边。
这灵泉水稀释后陆白榆一直没用,为的就是一个有备无患,没想到此刻竟当真派上了用场。
她大口大口地吞咽,一口气就喝下了大半瓶。
清冽甘甜的灵泉水化作一股暖流渗透她的四肢百骸,温和地滋养着她近乎枯竭的精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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