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眨眼功夫,杂草丛已被陆老夫人连根拔起。
她像被抽掉了支点的积木,在流沙中迅速下沉。
眼底的哀求变成了死寂一样的绝望,陆老夫人绝望地闭上眼,停止了挣扎,任由流沙一点点将自己吞没。
当她枯瘦的手指也消失不见时,灰黄的沙面逐渐恢复了平静,只留下一个微小的旋涡。
“绳子......绳子......”陆文骞失神地盯着那个旋涡,发出野兽般绝望的嚎叫。
“爹,你为什么不把绳子扔给祖母?”
陆泓麟胖乎乎地小手拼命地捶打着陆文骞,对着他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我讨厌爹!你为什么不救祖母?我讨厌死爹了!”
自打娘亲去世之后,全家就祖母待他最好。
就连他那讨厌的二哥欺负他,祖母也会挡在前面护着他。
“不怪我!”
手里的绳子仿佛罪恶的证明。
陆文骞像扔烫手山芋般将它狠狠摔在了地上。
“不是我不想救你祖母,是这绳子太短......”
他赤红着双眼,目光恶狠狠地扫过队伍里的差役和前方的陆白榆,
“要怪你就怪那陆白榆!若非她见死不救,害我痛痒难耐,生不如死!你祖母掉下去时我也不至于抓不住她。”
“别他娘的放狗屁了!”
队伍里的差役上前两步,捡起地上完好无损的绳索,讥讽道,
“这绳子找不到半点断口,你娘是怎么死的你比谁都清楚。你自己贪生怕死,见死不救。少他娘的把责任推到别人头上。”
说罢,他攥住绳索的一头,将另一头往流沙地一扔。
不多不少,不长不短,刚好可以够到陆老夫人方才跌倒的位置。
流放队伍瞬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四周只余下河谷呜咽而过的风声。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锥子,死死钉在了陆文骞身上。
这些目光里没有丝毫怜悯与同情,只有赤裸裸的鄙夷、唾弃与恐惧。
大邺朝以孝道治天下。
哪怕最离经叛道的人,也不敢让自己背上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名声。
陆文骞此举无疑是触犯了人伦的底线。
日后“弑母”的标签将死死地将他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人群中,陆锦鸾脸色惨白,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她知道,父亲完了。
陆家的名声,也跟着祖母彻底沉入了那片流沙地里。
她几乎本能地朝萧景泽看了过去,却正好对上他冰冷的视线。
那张俊美的脸上再无半分往日的深沉与算计,只剩下纯粹的、毫不掩饰的厌恶。
就仿佛陆文骞是什么污秽一般。
陆锦鸾悬在半空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无论真心假意,殿下多年来苦心经营孝名。
父亲背负弑母之罪,于殿下而言就彻底失去了利用价值。
哪怕日后殿下东山再起,也不可能再启用一个跟他政见不合、污点加身的臣子。
否则就是在打他自己的脸!
她若继续和父亲捆绑在一起,日后也只会被殿下厌弃,永无翻身之日。
“父亲,你怎么能够这样?”
陆锦鸾颤抖的手指向了那片早已恢复平静的流沙,眼中不知何时已蓄满了泪水,
“祖母她......含辛茹苦将你养大,你就是她老人家的命根子!可你......可你刚刚都做了什么?”
她字字句句如同杜鹃泣血,“你不仅亲手解开了祖母的救命绳索,还因为贪生怕死不肯救她......”
“你不救祖母,是为不孝!你捏着她的生机却弃之不用,是为不仁!事后你不仅不思己过,反而攀咬旁人,是为不义!”
“鸾儿......”
她每说一分,陆文骞的脸色就灰败一分,众人鄙夷的目光也就加深一分。
“父亲,你今日所作所为与禽兽无异!女儿......女儿宁肯背上不孝的罪名,也无法再认你这样的父亲。”
她猛地推开身旁试图搀扶她的人,朝着陆老夫人沉没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祖母,鸾儿不孝,今日不得不与父亲恩断义绝!鸾儿愿茹素三年不沾荤腥,为枉死祖母守孝,以赎父亲......以赎陆文骞罪孽之万一。”
说罢,她伏地不起,肩膀剧烈颤动,竟差点几番昏厥。
陆白榆冷冷地看着眼前这场“大义灭亲”的闹剧,眼底闪过一抹冰冷的玩味。
女主就是女主,这反应力与决断力简直堪称一绝。
萧景泽一直为自己打造孝顺的名声,陆文骞此举无疑是犯了他的大忌。
但他如今龙游浅滩,身边可用之人本就不多。
若再在这种时候与陆文骞切割,只怕会让旁人生出兔死狐悲之心。
所以即便他再厌弃陆文骞,有些话也不能由他嘴里说出。
可陆锦鸾就不一样了。
她既是死者的孙女也是凶手的女儿,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唱今天这出折子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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