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白榆偏头看他,不答反问,“大伯方才是在生什么气?”
顾长庚垂眸不语。
陆白榆:“是因为我坚持下矿洞的事?”
“不是生你的气。”
跳动的火光映照着顾长庚轮廓分明的侧脸。
他低头不肯看她,深邃的眼眸定定地望着跳跃的火苗,薄唇抿出点倔强的弧度。
“我只是......只是......”
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在他喉间打转,却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
陆白榆呼吸一顿,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汤勺。
她知道这份沉默和欲言又止意味着什么。
这是骄傲被碾入尘埃后,近乎毁灭性的自厌。
镇北侯的世界,曾经是铁马冰河,气吞山河。
他手握千军万马,守护家国黎庶。
他的脊梁撑得起山河之重,是无数黎庶赖以生存的屏障。
这样一个曾经能挽强弓、破千军,三天三夜奔袭不休的战神,如今却被脆弱地禁锢在担架之上,连翻身都需要人协助。
这世上最令人遗憾的永远是美人迟暮,英雄末路!
曾经翱翔九天的海东青,如今却折翼泥淖,只能躺在担架上发出无助的悲鸣。
从执棋掌舵,庇护众生的统帅,沦为了拖累至亲的废人。
这种从云端跌落泥沼的失重感,足以摧毁任何骄傲的灵魂。
“我知道侯爷不是在同我置气,侯爷不过是在生自己的气罢了。”
陆白榆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随意找了个位子在他身旁坐下。良久,才闲话家常似的开了口,
“你气自己不能亲手处置那些宵小之辈,气自己不能像从前一般,将家人至亲庇护在你羽翼之下。你想做替我们扫平一切障碍的人,而不是这个躺在担架上什么都不能做的废物。”
“可是侯爷,保护从来不止是冲锋陷阵。运筹帷幄、洞悉先机、稳定人心,在关键时刻做出最正确的决断......这些,侯爷做得从来不比任何人差。”
她抬眸看他,目光温柔又沉静,
“你的战场从未消失,只是换了阵地。挥刀斩敌是守护,运筹帷幄、洞察秋毫也是守护。侯爷本来就是顾家的定海神针。只要你在这里,侯府便还有主心骨。这个家,便不会散。”
说罢,她起身将剁好的鱼块滑入咕噜咕噜翻腾的砂锅里,又加了些姜片和细盐进去。
做完这些,她才折身回到他身旁,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卷起他的裤腿,露出他肿胀不堪的膝盖,
“大伯,得罪了。”
顾长庚笔直的大长腿在暗色阴影下泛着不正常的青白,新伤叠着旧伤,髌骨处的肿胀尚未完全消退,用银针刺破皮肤时,挤出的不是寻常血水,而是淡黄色的浊液。
深深浅浅的淤青层层堆积,将曾经流畅漂亮的肌肉线条彻底淹没。
陆白榆抬手搭上他的髌骨边缘,指尖用力按了几下,便摸到了微微凸起的骨痂。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顾长庚紧咬的齿缝间溢出。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小心避开最肿胀的中心,指腹沿着膝侧边缘,一点点向下探查颈骨上端。
“这里有知觉吗?是疼痛还是麻木?”
顾长庚:“膝盖处是疼,其余的地方都是麻木。”
“大伯这是陈旧性畸形愈合,得把长歪的地方重新断开,才能精准复位。”
说罢,她手指上移,落到他的腰间,“肋骨也要检查一下。”
“别。”顾长庚猛地移开视线,弧度完美的下颌线微微崩起,喉中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来,“脏。”
将他的难堪尽收眼底,陆白榆善解人意地笑了笑,“正好这里水资源充足,等晚点我烧上一锅热水,让忠伯帮你清洗一下身子,再来检查如何?”
顾长庚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哑声道,“好。”
陶罐里,奶白色的汤汁迅速翻滚起来,如同融化的玉髓。
鱼肉变得晶莹剔透,细腻的肌理清晰可见,颤巍巍地悬浮在浓稠的汤液中。
油脂被完美地乳化在汤里,不见丝毫腥气,只有诱人的乳白和扑鼻的鲜香,霸道地钻入每个人的鼻腔,勾动着最原始的食欲。
陆白榆小心地撇去浮沫,撒上碧绿的葱花,又加了点自制的鸡粉提鲜增香。
一罐香飘四野,味极鲜醇的芝麻剑鱼汤便炖好了。
她先盛出一碗奶白浓香的鱼汤,仔细吹凉,递到他唇边。
“大伯,要治腿,就得先把身体养好,否则你的身体承受不住断骨再接的痛苦。”
顾长庚依旧没有说话,只顺从地张开了一直紧闭的唇。
温热醇厚的汤汁滑入冰冷的胃,将他眉宇间的阴霾仿佛都驱散了几分。
直到喝完那碗汤,他才抬起眼睛认认真真地看向她,
“我可以的。只要......只要能治好这双腿,再大的苦楚我都可以忍受。”
陆白榆淡淡一笑,正要说话,一声凄厉的惨叫突然打破了短暂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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