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凛脸上的玩世不恭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因为他觉得自己护不住她。”

“就因为这个？”宋月芹眉尖微蹙，眼底浮起茫然之色。

“宋月芹，别信话本子里那些‘荣辱与共、生死相随’的鬼话。一个男人，若明知前路艰险，自己连护你周全的本事都没有，却还要凭着私心将你绑在身边，一同坠入泥沼......那他，一定不够爱你！”

周凛直直地看着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人性本就是自私的！没有人不想与自己的心上人朝朝暮暮、共度白首。”

他的目光投向风雪深处，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但当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非但不是她的庇护，反而可能成为拖累她，甚至是让她陷入险境的根源时，一个真正的男人，会选择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她托举出泥沼，而不是拽着她一同沉沦。”

“占有，是源自人性的本能；但放手，才是终其一生的修行。爱至深处，放手才是侯爷能给出的，最干净的爱。”

宋月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眸中情绪复杂。

周凛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指节无意识地收紧又松开，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侯爷是光风霁月、克己复礼的君子，他若是不为双腿所累，想来也不会做出这样艰难的割舍。”

他避开她的目光，看向脚下被积雪压弯的枯草，声音低沉了几分，“我周凛虽算不得什么好人，也比不上顾侯爷的君子之风......”

寒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时，已没有了方才的玩世不恭，只剩一片坦诚的涩然，

“但我和他，至少在某一点上是相通的——我们都选择过放手。不同的是，侯爷是自觉前路艰险，给不了四夫人最好，所以选择放手。而我......”

“你与顾北辰大婚之前，我已在锦衣卫站稳了脚跟。虽然明面上不能拿顾北辰怎样，但我们锦衣卫，阴私的法子多得是。想让你们的婚事横生枝节，办法总是不缺的。”

他脸上那层惯常的冰冷外壳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声音也跟着软了下来，

“我周凛这辈子，从来没做过什么君子。但那一次，我告诉自己，我得放手。”

他停顿了一瞬，像是要积攒说下去的勇气，

“因为你望着他时，眼里是有光的。我看得出，你是真心欢喜要嫁给他。”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岁月，回到了那个遥远的过往，

“这世上的人，谁不是在贪嗔痴、爱恨欲里打转？世间痴儿那般多，各有各的爱恨，心境却是相通的。就如同今日的顾侯爷，明明万般不舍，也要逼着自己放手。”

。

一碗鲜美的鱼汤下肚，暖意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再舒舒服服泡个热水澡，将满身的寒气都驱散在了氤氲的水汽里。

陆白榆坐在简陋的木椅上，只觉得浑身筋骨都松快了下来，整个人都透着懒洋洋的倦意。

女眷宿舍内，炭火烧得正旺，橘红的火光将屋内映照得暖意融融。

顾瑶光捏着块柔软的干帕子，正顺着陆白榆的发梢细细擦拭，语气里满是羡慕，

“四嫂，你这头发养得真好，又黑又亮，摸起来滑溜溜的，跟上好的缎子似的。我那里还存着些上次买的桂花油，回头分你些，保准养得更顺。”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陆白榆却眼神放空，望着案上跳动的烛火出神，连她的话都好似没有听见一般。

“四嫂？”

“四嫂？”顾瑶光轻轻摇了摇她的胳膊，语气里带了点撒娇的软糯，“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呀？”

陆白榆猛然回神，眼底闪过一抹来不及掩饰的恍惚，被烛火映得清晰。

她忙敛了心绪，扯出一抹温和的笑意，“嗯？我们瑶光刚刚说什么来着？桂花油就不必了，四嫂素来不爱这些，给我也是浪费了。你留着送给二嫂和三嫂吧。”

见她好似有心事一般，顾瑶光眨了眨眼，却也体贴地没有过多追问，只是手下擦拭的动作愈发轻柔了几分。

屋子里的暖意熏出了一股淡淡的皂角香。

宋月芹正拿着小瓷瓶，指尖蘸了药膏，小心翼翼地往陆白榆受伤的手背上涂抹。

闻言停下动作，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陆白榆。

将她眉眼间的恍然尽收眼底，她在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面上却笑盈盈地打趣道：“瑶光，你可不许只心疼你四嫂，就忘了你二嫂和三嫂。”

秦白雅正就着烛火给女儿缝制小棉被，闻言下意识地接话道：“三嫂要带云溪，怕熏着她，桂花油还是留给你和二嫂用吧。”

姑嫂三个说说笑笑，本意就是想让陆白榆分分心，也免得她那般心事重重的模样。

谁知陆白榆却突然转头看向顾老夫人，冷不丁地冒了一句，

“娘，大伯今日在雪地里待了那般久，他伤后元气本就亏空，身子羸弱，可得仔细防着感染风寒才是。”

厚厚的毡毯上，小阿禾正席地而坐，小小的身子紧紧贴在陆白榆的腿边，小手攥着她衣袍的一角，像是生怕一松手，身边人就会再次消失。

小姑娘刚洗过澡，发梢还带着湿润的暖意，几缕碎发贴在鬓角，透着几分怯生生的依赖。

顾老夫人正拿着一张干净的帕子，顺着她的发顶轻轻擦拭，闻言温声安抚道：“放心吧，你二嫂早让人送了热水和驱寒的姜汤过去。”

宋月芹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陆白榆，眼底掠过一抹复杂的光芒，张了张嘴似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轻笑，

“四弟妹放心，大伯今日胃口倒还不错，送去的鱼汤都喝干净了。”

陆白榆点点头，抬手轻轻捏了捏小阿禾圆润的耳垂，没再多言。

小姑娘抬起头，抿着粉嫩嫩的唇，对她露出一个羞涩又腼腆的笑，眼睛弯成了小小的月牙，藏着满满的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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