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庚脸上的神色刹那间变了几变,一句“备车”已经到了嘴边,可当他的目光扫过工地上挥汗忙碌的人群——
有人赤脚踩在冻土上夯基,有人冻得通红的手紧攥着木料,二十五间未封顶的屋子像骨架般在寒风中矗立无言,又将未出口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雪灾迫在眉睫,这几百号人的生机、过冬的庇护,全系在他身上。
他是这些人的主心骨,一步踏错便满盘皆输。
阿榆和众人这些日子的辛苦,岂能因他一时冲动付诸东流?
更何况,他比谁都清楚阿榆的性子。
她既决定留下,必有她的把握与章法,他若贸然前往,非但帮不上忙,反而可能打乱她的部署,让她分心,更会惹她气恼。
这几日,他也渐渐回过味来,她之所以冷着自己,不正因为他不够爱惜自己的身体吗?
他虽不知她给自己服的是什么琼浆玉露,却知它于身体裨益是极大的。
他的手筋脚筋能够奇迹般的复原,镇北侯府满门老弱妇孺能安然挺过流放路途的艰辛,甚至众人能熬过鸡鸣驿的鼠疫,全都跟它有关。
她将自己压箱底的宝贝全都给了他,这样不惜成本,不计代价,为的就是养好他的身子,让他能够顺利熬过断骨重接的凶险。
她一番用心良苦,他又怎能再让她失望?
可石涧村的时疫是催命的阎王,阿榆孤身涉险,他又岂能坐视不理?
两种念头在心中激烈拉扯,像两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血肉,焦灼几乎要将他吞噬。
顾长庚用力闭了闭眼,等再睁开时,眼底的狂风骤雨已尽数敛去,只剩平静深潭下汹涌的暗流,
“你去吧,不必告诉四夫人我已知晓此事。她的安危,我便尽数托付给你等。她若有个三长两短,你等也不必来见我了。”
沈驹心头一凛,连忙躬身行礼,“属下以性命担保,必护四夫人周全!”
说罢,转身快步离去。
顾长庚静静目送着骡车消失在暮色里,直到夜色像浓墨般泼洒开来,将天地万物尽数笼罩,他还久久不肯离开。
厉铮迟疑着上前,放轻声音道:“侯爷,四夫人吉人天相,定然......”
“厉铮,备足烈酒和生石灰,再挑选几名稳妥的人手,明日一早便悄悄送到石涧村村口,交由沈驹。就说,就说是二夫人派人送去的。”
不待他说完,顾长庚已经收回视线,打断了他的话语,“另外,密切盯着石涧村的动向,一有风吹草动,立刻禀告于我。”
“是,侯爷。”
沈驹带着药材赶回石涧村时,陆白榆正跪在土炕上,用温热的帕子给一位老妪擦拭额头。
她鬓角沾着细密的汗珠,鼻尖沁红,眼底带着掩不住的疲惫,动作却依旧轻柔。
见沈驹归来,只抬了抬眼,语速飞快,“按方子煎药,每两个时辰给病患送一次,健康的村民也各服一碗预防。”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两辆骡车便悄无声息地停在了石涧村村口。
沈驹将烈酒和生石灰搬到陆白榆面前,低声道:“四夫人,这些是二夫人让人送来的,说是给你应急用的。”
陆白榆正端着一碗里正送来的鸡蛋红糖汤圆,目光扫过那些物资时,动作蓦地一顿。
她沉默了须臾,抬眼看向沈驹,声音慢条斯理,却带着一丝无形的压迫力,“说吧,你瞒了我什么?”
沈驹心头一慌,强作镇定,“四夫人说笑了,属下哪敢做那等欺上瞒下之事?”
陆白榆抬了抬下巴,面无表情道:“二嫂心思细腻,会送药材食物,但绝不会想得如此周全,连消杀防护的烈酒、生石灰都备得这般齐整。这等手笔,只能是熟知时疫防控,且能调动军屯物资之人。”
沈驹喉结滚动,一时语塞。
遇到一位精明的主子是幸事,遇到两位这般心有灵犀又通透的,可真是难煞人也!
他刚想请罪,却见陆白榆唇角弯了弯,眼底并无半分怒意,反而漾开一抹极淡的,如同冰雪初融的暖意。
“此事不怪你,不必解释。”她摆了摆手,语气莫名就松快了些,
“你带人将生石灰撒在村口和病患住处周围,烈酒按比例稀释,给接触过病患的人洗手消毒,切不可马虎。”
沈驹刚想退下,她望了望窗外有些阴沉的天空,眉头微蹙,补充道,
“这天眼看着要变,以防万一,你带人将芦苇荡的芦苇尽数收割,赶紧送回军屯。雪一落下来,就不好办了。”
“四夫人,侯爷有令,你在我在。”沈驹态度恭敬,语气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持,
“芦苇可以让其他弟兄押送回去,但属下必须留下来陪你。”
听他这么说,陆白榆也不再强求,“也好,让他们路上小心些。”
接下来的两日,陆白榆每天的睡眠加起来不足三个时辰。
她白日里为重症病患诊脉,根据脉象随时调整药方,夜里便指导村民防疫措施,亲自监督环境消杀,没有半分懈怠。
沈驹始终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往日里煞气凛然的锦衣卫,此刻褪去锋芒,成了最细心的护卫,烧水、煎药、搬运物资,事事亲力亲为。
第三日黄昏,村里的疫情终于迎来了转机——
不再有新增病患,原有病患的症状明显减轻,病情趋于稳定。
陆白榆诊完最后一位病患的脉,见对方脉象平稳有力,这才缓缓舒了口气,只觉悬在心头的巨石终于落了地。
天色越发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得仿佛要压下来。
临近黄昏时,天空忽然飘起了细密的雪花。
陆白榆收拾好药箱,起身跟石明告辞。
“白姑娘,万万不可!”石明见雪势渐大,连忙劝阻道,
“夜路难行,这雪眼见着是要下大的了,路上积雪打滑,视野受限,太不安全了!不如就在村里住一夜,等天亮雪小了再走也不迟?”
陆白榆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不知为何,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预感——
这雪,只怕短时间内不会停了,甚至会越下越大,封山封路。
“多谢石里正的好意,但是不必了。”她归心似箭,不假思索地拒绝道,“家里人还等着我回去呢,我若是不归,他定然会担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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