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残雪未消,新绿已怯生生地探出头来,像是谁不小心泼洒的淡绿颜料,在起伏的山峦间晕染开来。
融雪的溪涧闪着细碎的光,如银线般缀在山坳间。
春日的夕阳懒洋洋地漫过新砌的青砖院墙,在瓦檐间勾了道暖融融的金边。
顾长庚拄着扶手站定,目光沉静地眺望出去。
军屯南边,青灰色的瓦顶连绵成片,在夕照下泛着温润的光;宽阔的石板通道笔直延伸,条石垒砌的排水沟渠沿地势蜿蜒,边角都被打磨得规整利落。
这一切,都是陆白榆当初力主用砖瓦砌筑的功劳。
他还记得有人私下抱怨烧砖费柴、运瓦吃力,可如今望去,整座军屯气势恢宏,格局严整,与寻常的泥坯村落已是云泥之别。
“侯爷,风里还带着寒气,披上吧。”陆白榆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一件外衫轻轻搭在他肩头。
他抬手拢了拢衣襟,衣料上还残留着她指尖的微温,“当初你力主留通道、挖沟渠,没少听抱怨,如今看来,阿榆当真目光长远。”
陆白榆与他并肩而立,指尖拂过廊下新漆的木柱,触感光滑。
“军屯之地,人丁密集。若通道狭窄、污水淤积,雨天泥泞难行尚在其次,怕的是夏日暑气熏蒸,秽物滋生蚊虫,酿成疫病。居所规整了,人心才能齐整。”
一阵洪亮的吆喝声混着新翻泥土的气息随风飘来,打破了傍晚的静谧。
两人循声望去,不远处新垦的田地里,已是一片热火朝天。
“厉兄,往左些,石碾再靠半尺,就是这个力道!”太学生李修文卷着袖子,袖口沾满泥渍,一张脸涨得通红,对着前方拉碾的锦衣卫厉铮高声喊着。
厉铮古铜色的脊背绷得笔直,汗水顺着肩胛骨的沟壑往下淌,浸透了身上短衫。
他头也不回,声音低沉却有力,“啰嗦,看好你的犁沟,若是歪了,晚上自个儿加练臂力去。”
话虽硬邦邦的,但他与身旁几名锦衣卫的脚步却愈发齐整。
沉重的石碾稳稳碾过刚翻松的土地,将土块压得细碎平整。
另一头,陶闯扶着犁把,对着牵骡子的李观澜喊道:“李兄弟,慢着点,这北地不比江南,土里草根盘得紧,得让犁头吃深些,不然影响出苗。”
李观澜脸上蹭了好几道泥印,闻言一面苦笑着摇头,一面将手里的缰绳攥得更紧,
“陶大哥,这骡子可比经史子集难伺候多了,它要是能懂些道理,我也能省点力气。”
这话逗得周围干活的人一阵轻笑,连陶闯都忍不住咧开了嘴。
宋月芹带着几个妇人蹲在田埂边,指尖翻飞间,金黄的麦种均匀地落入浅沟。
她瞥见儿子顾云州蹲在不远处,小手捏着麦种,一粒一粒往土里按,姿势端得像是在书房临帖,忍不住笑道:“云州,撒种哪能这么慢,手腕甩出去,匀着些撒。”
说着抬手示范,手腕一扬,麦种便如碎玉般散落,
“种子落地就是盼头,得让它们挨得匀匀的,才能长得壮实。”
顾云州抬起头,鼻尖沾着点泥,小脸上满是认真,
“母亲,《汜胜之书》有云,‘种禾无期,因地为时’。此刻土壤解冻,正是顶凌播种的好时候,孩儿不敢马虎。”
他这番文绉绉的话,让旁边的赵栓子媳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着宋月芹说道:“二夫人,你就放心吧,咱们小公子将来定是个会种地的状元郎。”
众人又是一阵笑。
笑声中,赵栓子扛着锄头大步走来,经过顾长庚和陆白榆身边时,抹了把额头的汗,黝黑的脸上泛着光,
“侯爷、四夫人,你二位瞧这土,多肥!攥在手里都流油。只要伺候好了,秋后定然是个不错的收成。”
顾长庚看着他满是泥污却充满干劲的手,眼底漾开一丝极淡的暖意,缓缓点头,“好,只要肯下力气,土地不会亏待人。”
陆白榆的目光却越过欢腾的田垄,投向远处略显干涸的坡地。
“好土还需好水润。”她的指尖在刚绘好的草图上划过,轻声道,
“北地春旱,光靠雪融这点墒情,若遇上十来日无雨,苗就得蔫。必须在坡上开渠,将水引过去。”
顾长庚轻轻颔首,“想要养活更多人,就必须开垦更多荒地。坡地虽不如良田肥沃,但也不能放弃。待今日播种完毕,明天便可开渠了。”
他的目光掠过充满生机的田野,最终落在一处刚播完种的田埂旁。
随即沉默地走过去,缓缓蹲下身,从怀中取出一块打磨光滑,上面刻着密密麻麻名字的木牌。
他用那双曾执掌千军万马的手,小心翼翼地将木牌插进温润的泥土里,好似生怕惊扰了谁的安眠。
指尖在那一个个名字上停留片刻,声音低沉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兄弟们,咱们有根了。”
风拂过青苗,禾苗轻轻晃动,像是无声的应答。
次日清晨,天色微熹,军屯里的人们便扛着锄头和铁锹,汇聚到了云沧河边。
陆白榆站在河岸高处,衣袂在晨风中拂动。
她指向对岸一处地势稍高的河口,“从此处筑一道简易堤坝,抬升水位。再沿山腰开凿一条引水渠,渠首接入堤坝,渠尾通向坡地。利用水往低处流的本性,可解坡地之渴。”
计划简单,工程却不易。
厉铮带着青壮跳入尚有冰碴的河水中,垒石筑坝。
陶闯则领着另一批人,沿着陆白榆撒下石灰粉标记的路线,一镐一镐地开挖渠道。
李观澜看着众人挥汗如雨,感慨道:“《史记》有载,‘西门豹引漳水溉邺,以富魏之河内’。今日我等亦效先贤,引云沧之水,以沃我军屯之土。”
数日后,堤坝初成,水渠贯通。
当第一股清澈的河水顺着新开的渠道,汩汩流入干涸的坡地时,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陶闯用手捧着混着泥浆的渠水,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水来了,坡地也活了,今年咱们的粮食便能有结余了!”
远山静静伫立,默默见证着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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