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也顾不得礼仪，急声道：“父皇！儿臣听闻父皇欲许嫁文成公主与吐蕃赞普，此事万万不可！”
“哦？”李世民放下手中的朱笔，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起来，“为何不可？吐蕃诚心请婚，朕以公主妻之，结好邻邦，息止干戈，有何不妥？”
“父皇！那吐蕃……那是蛮荒不毛之地，气候酷烈，习俗野蛮！文成妹妹一介弱质女流，远嫁千里，无异于羊入虎口！她……她定然无法适应，只怕……只怕会客死异乡，徒留悲剧啊！”李承乾仰着头，语气急促，将他梦中那些破碎而悲惨的想象倾泻而出。
殿内一时寂静。房玄龄、长孙无忌等人交换着讶异的眼神。太子向来温文，偶有任性，却也少见如此直白激烈地反对国策，而且理由竟是这般……虚无缥缈？
李世民脸色沉了下来：“承乾！你身为一国储君，怎可妄言鬼神梦呓之事，来干预国家大政？吐蕃虽处高原，然松赞干布少年英主，统一诸部，创制文字，定立法度，岂是寻常蛮夷可比？文成嫁去，是为吐蕃王妃，尊荣无比，更能传播我大唐文明，促成两国友好，此乃千秋功业，何来悲剧之说？”
“父皇！儿臣之梦，真切无比！那松赞干布，梦中实非良配，文成妹妹她……”李承乾还想争辩，额上青筋暴露。
“住口！”李世民终于动怒，一掌拍在案上，声震殿宇，“朕看你是在东宫养尊处优，足疾磨得失了心智！国家大事，岂是你一梦所能决断？休要再胡言乱语，退下！”
那一声“足疾”如同尖针，狠狠刺中了李承乾心中最痛之处。他脸色由白转青，看着御座上威严凛然、不容置疑的父亲，一股混合着委屈、愤怒和无力感的烈焰在胸中燃烧。他知道，再说什么都已无用，父皇绝不会因为一个虚无的梦境改变决定。
他猛地磕了一个头，不再多言，挣扎着站起身，踉踉跄跄地退出了两仪殿。背影僵硬，充满了怨愤与决绝。
回到东宫，李承乾屏退左右，独自一人关在昏暗的内殿。案上那盏孤灯，将他扭曲的身影投在墙壁上。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滋长：父皇不信我，朝廷不管她，那我便自己来阻止！绝不能让文成妹妹踏上那条死路！
他召来了身边最信任的几个侍卫，这些人平日里唯他命是从，甚至不乏一些游侠儿出身的人物。昏暗的灯火下，李承乾的面容显得有些狰狞。
“你们听着，”他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烁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光芒，“吐蕃求亲的队伍不日将抵达长安，其中必有重要人物。朕……我要你们想办法，在他们入京之前，或是在长安城内，制造些‘意外’。”他顿了顿，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不必取其性命，但要让他们知难而退，让他们觉得大唐并非真心和亲，或者……长安危机四伏，让他们不敢再提和亲之事！”
侍卫头领闻言，脸上闪过一丝骇然。袭击外国使臣，这可是足以引发两国战端的大罪！他张了张嘴，想劝谏几句，但看到李承乾那布满血丝、充满偏执的双眼，以及那句不容置疑的“朕”（这个僭越的自称让侍卫心头狂跳），终究没敢说出口，只是深深低下头，领命而去。
数日后，长安城西郊，一支规模不小的队伍正在官道上行进，正是由吐蕃大论（宰相）禄东赞率领的迎亲使团。他们风尘仆仆，却难掩兴奋之情，眼看大唐国都已在望。
突然，道旁树林中射出数支冷箭，并非瞄准人身，而是射向队伍前方的旗帜和辎重车辆。同时，数十名蒙面人从两侧冲出，手持木棍、未开刃的刀剑，发喊着一阵冲杀，目的不在伤人，而在制造混乱和威慑。
吐蕃人猝不及防，队伍一时大乱。禄东赞在亲卫护卫下，面色凝重地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袭击。他虽惊不乱，迅速指挥护卫结阵自保。这些蒙面人武艺不算高强，行动却颇有章法，一击即走，毫不恋战，迅速消失在密林之中，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惊魂未定的吐蕃使团。
“大论，这……”副使又惊又怒。
禄东赞抬手制止了他，他仔细查看了留下的箭矢和被打落的蒙面人遗落的物品，眉头紧锁。这些兵器粗糙，毫无标识，像是民间匪类，但时机和地点都太过巧合。他望向远处那座巍峨的长安城，目光深邃，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他心中已然明了，这场“意外”，恐怕并非冲着破坏和亲而来，更像是大唐内部某些人，演给他看的一出戏。
“不必声张，整理队伍，继续前进。”禄东赞平静地下令，仿佛刚才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风雨。他倒要看看，这大唐的国都，究竟藏着怎样的风波。而他，吐蕃的第一智者，自有他的应对之策。和亲之路，绝不会因这等宵小伎俩而阻断。
东宫深处，李承乾很快收到了行动“成功”的消息。他紧绷了数日的神经稍稍放松，挥退侍卫，独自举杯，将杯中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灯火摇曳，映着他半边明半边暗的脸庞，那眼神中，有了一丝兵行险着后的快意，但更深处的忐忑与空虚，却只有他自己知晓。
帷幕已然拉开，这由他一手点燃的火焰，究竟会烧向何方，是否会如他梦中那般，最终灼伤他自己，乃至撼动这贞观盛世的根基？无人能知。太极宫的两仪殿内，李世民批阅奏章的朱笔微微一顿，他抬起眼，目光似乎穿透层叠殿宇，望向了东宫的方向，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随风消散在暮春的暖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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