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太子重新低下头，继续他那机械的、永无止境般的剥瓜子动作，仿佛刚才那句话从未说过。殿内再次只剩下“咔、咔”的脆响。

绿萼不敢再问，也不敢再留，行了个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殿门。

她不明白，“梦里送过了”是什么意思？是太子殿下真的梦见过？还是……这只是他不想面对、不愿承认悲伤的借口？

她只知道，太子殿下此刻的沉默，比任何嚎啕痛哭，都更让人心惊。

殿内，李承乾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玉盏中的瓜子仁越积越多，银盘里的瓜子壳也堆成了小山。窗外的哀乐声、人声，终于彻底远去，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世界重归寂静，只有那“咔、咔”的声响，固执地证明着时间还在流逝。

他不想去吗？

或许是的。

他厌恶魏征吗？

曾经是的。

但此刻，驱使他不去的，并非厌恶，而是一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无法厘清的情绪。他不想去面对那具冰冷的棺椁，不想去面对父皇那真实的、毫不掩饰的悲痛，不想去面对百官那形式化的哀戚，更不想去面对那个曾经被魏征指着鼻子骂“失德”、却终究没能如其所愿“争气”的自己。

送别，意味着承认失去。

而承认失去，意味着要独自面对失去后的、更加赤裸和艰难的将来。

魏征死了，这面“人镜”碎了。从此以后，还有谁会像他那样，不顾一切地、甚至带着点讨人嫌的执着，来“骂”他、规劝他、对他抱有那恨铁不成钢的期待？

没有人了。

他宁愿活在那个有着魏征斥责的、让他厌烦却也让他感到某种奇异“安全”的过去，或者，活在那个早已预知结局、可以提前在梦中完成告别的“梦境”里，也不愿踏出东宫一步，去亲身经历这刻骨铭心的、真实的离别。

“咔。”

最后一颗瓜子剥完。

玉盏已满，雪白的瓜子仁堆积如山。

李承乾终于停下手，怔怔地看着那满盏的仁，看了许久许久。然后，他伸出手，没有去吃，而是将整个玉盏拿起来，手腕一翻——

“哗啦——”

雪白的瓜子仁尽数倾泻在银盘中的瓜子壳上，混杂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他丢开空盏，重新瘫软在榻上，闭上双眼，将自己彻底沉入这片由他自己制造的、充满了琐碎与荒芜的寂静之中。

窗外，雨又开始下了起来，淅淅沥沥，敲打着琉璃瓦，像是无尽的叹息。而东宫太子的沉默，比那满城的哀乐，更似一场无声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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