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呕——！”

他咳得如此凶猛，整个身躯都蜷缩成虾米状，枯瘦的手死死抓住胸前的衣襟，手背上青筋虬结。因极度用力，他的脸颊涨得通红发紫，脖颈上的血管可怕地凸起。那咳嗽声不再是简单的声响，而是一种痛苦的、仿佛连灵魂都要被咳出来的挣扎与咆哮，在寂静的殿内反复撞击回荡。

李承乾僵立在原地，捧着玉盅的手猛地一颤，滚烫的盅壁灼烫着他的掌心，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他的胸腔，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父皇那因剧烈咳嗽而痛苦扭曲的脸上，脑海中，一个冰冷得如同墓碑上刻字的年份，带着宿命的轰鸣，轰然炸响——

贞观二十三年！

梦里那个清晰无比、他曾无数次试图忽略或怀疑的结局，此刻以如此残酷的方式，具象化在他的眼前！

还有两年！

仅仅只剩下两年！

这个认知如同九天落下的玄冰，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连血液都似乎停止了流动。他一直知道那个终点存在，却从未像此刻这般，近得能听见死神清晰的脚步声，近得能感受到那从病榻上散发出的、生命急速流逝的冰冷气息！

那一声声咳嗽，不再是病痛的呻吟，而是生命沙漏飞速流泻的、催命的倒计时！

李世民终于咳完了这一阵，整个人如同虚脱般瘫软下去，只剩下胸膛还在剧烈地起伏，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声。他疲惫至极地半睁开眼，浑浊的目光茫然地扫过，最终落在了僵立在不远处的李承乾身上。

“……是……乾儿啊……”他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气息短促。

李承乾猛地回过神，强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和眼眶的酸涩，快步上前，将玉盅放在榻边小几上，几乎是扑到榻前。

“父皇，”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伸手扶住李世民依旧在微微痉挛的肩膀，触手一片嶙峋的骨头和冰凉的肌肤，“儿臣在，儿臣熬了润肺汤，您喝一点，会舒服些。”

他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温热的汤汁，递到李世民干裂的唇边。

李世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勺清亮的汤，没有拒绝，微微张开嘴，任由儿子将汤汁喂入。温润甘甜的液体滑过火烧火燎的喉咙，带来片刻短暂的安宁。

李承乾一勺一勺，极其耐心地喂着，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昏黄的灯光下，父子二人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有汤匙偶尔碰撞玉盅的细微清响，和李世民依旧粗重艰难的呼吸声，交织在这被病痛和药味充斥的寝殿内。

喂完最后一口汤，李承乾细心地替父皇擦拭嘴角，又将滑落的锦被仔细掖好。他做完这一切，却没有立刻离开。他只是默默地坐在榻前的脚踏上，低着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却仿佛仍残留着玉盅滚烫温度的手。

李世民重新闭上了眼睛，不知是睡是醒。

李承乾抬起头，目光贪婪地、又带着无尽悲凉地，描摹着父皇沉睡的容颜。那深刻的皱纹，那斑白的鬓发，那消瘦得几乎脱形的面颊……这一切，都在无声地诉说着生命的流逝。

贞观二十三年。

那不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也不再是一个遥远的历史符号。

它正踏着这一声声耗尽生命的咳嗽，踏着这日渐衰败的躯体，一步，一步，无可阻挡地，走向终局。

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一种混合着巨大无力感、深切恐惧与未竟之痛的悲怆，如同这殿外无尽的春寒，将他紧紧包裹，冷彻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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