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贺鲁叛乱被迅速平定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不仅震动了朝堂,也在长安城的勋贵圈层与市井坊间激起了层层涟漪。而在这场胜利的光环中,最引人瞩目、也最令人难以置信的,并非前线将领梁建方的勇猛,也非朝廷大军的雷霆之势,而是那位深居东宫、一向以“荒诞不经”着称的监国太子,那看似随口一提、却精准刺中叛军命门的“分化之计”。
这消息,自然也传到了长安城永嘉坊,一座门楣并不显赫、内里却透着肃杀简朴之气的府邸——卫国公李靖的家中。
李靖,这位大唐开国的“军神”,早已因年迈多病、功高震主等诸多原因,致仕在家,颐养天年多年。他远离朝堂纷争,平日里不过读书、抚琴、教导儿孙,仿佛真的成了一介闲散老翁。然而,那颗曾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帅才之心,又如何能真正隔绝于帝国的风云变幻之外?
当关于太子献策的详细情形,通过特殊渠道传入他耳中时,这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将,正在庭院中缓缓打着一套养生的拳法。他的动作猛地一顿,那双曾洞悉过无数战场诡谲、如今已略显浑浊的眼睛里,骤然迸发出一道锐利如鹰隼般的光芒。
“分化部落……利用旧怨……以夷制夷……”
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垂至胸前的银须。这套策略,本身并不算多么惊世骇俗,历朝历代皆有运用。但妙就妙在时机、对象与那份举重若轻的精准!
太子是如何在浩如烟海的边境奏报中,敏锐地捕捉到处木昆酋长妻室被夺、突骑施草场争端这等细微末节,并将其与当前战局瞬间联系起来的?这绝非寻常的军政素养所能及,这需要一种近乎天赋的、对情报的梳理整合能力与对人性的深刻洞察力!
更让李靖感到惊异的是太子提出此策时的态度——随性,慵懒,甚至带着点不耐烦,仿佛这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谋略,而是一个显而易见、不值一提的小把戏。
这与他印象中那个或因足疾而阴郁、或因叛逆而胡闹的太子形象,截然不同!
一种难以抑制的好奇与探究欲,在这位老将心中油然而生。他决定,亲自去东宫走一遭。
卫国公的车驾出现在东宫门外时,引起了不小的骚动。这位早已不理世事的“军神”突然造访,其意味不言自明。内侍慌忙入内禀报。
李承乾彼时正在他那间充斥着果香与焦糖气息的“工坊”里,对着新一批色泽不佳的“不老糖”半成品皱眉。听闻李靖来访,他明显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惫懒模样,随手拿起一块布巾擦了擦沾满糖渍的手。
“请卫国公去偏殿稍坐,孤……更衣便来。”他吩咐道,语气里听不出多少热情,但也谈不上抗拒。
当李承乾换上一身还算整洁的常服,慢悠悠地踱进偏殿时,李靖正负手立于窗前,打量着殿内的陈设。与政事堂的庄重、两仪殿的威仪不同,这东宫偏殿透着一种主人漫不经心的随意,案几上甚至还能看到几本被翻得起了毛边的市井话本和几张画着古怪器具的草图。
“卫国公大驾光临,孤这东宫蓬荜生辉。”李承乾随意地拱了拱手,算是见礼,语气平淡。
李靖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李承乾身上。他没有依臣子礼参拜,只是微微颔首,声音苍老却依旧沉稳:“老臣冒昧叨扰,还望殿下恕罪。”
“国公言重了,请坐。”李承乾自顾自地在主位坐下,甚至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不知国公今日前来,所为何事?若是为了那些丹药之事,父皇近来已不大服用了。”
他以为李靖是听闻了“不老糖”的传闻,前来劝谏或是探听虚实的。
李靖缓缓在下首坐下,摇了摇头,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李承乾的脸,那眼神仿佛要穿透他表面的慵懒,看进内里深处。
“老臣今日前来,并非为了丹药。”他缓缓开口,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乃是为殿下日前,平定贺鲁叛乱所献之策。”
李承乾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随即又撇了撇嘴:“哦,那事儿啊。不过是随口说了两句,没想到梁将军还真听进去了,运气不错。”
他语气轻飘,仿佛在谈论今天天气如何。
李靖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随口说了两句?运气不错?
他沉默片刻,身体微微前倾,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充满了极其认真的探究之色,沉声问道:
“殿下,老臣戎马半生,于兵事略知一二。殿下日前所献‘分化’之策,时机之准,拿捏之妙,绝非寻常。老臣心中实在好奇,敢问殿下……此计,师从何人?”
他的问题直指核心。是陛下暗中教导?是长孙无忌或房玄龄等谋臣私下授意?还是东宫新招揽了哪位不世出的奇人异士?他必须知道,这灵光一现的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底蕴。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侍立的内侍连呼吸都放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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