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抬眼,看向下方。
黑压压的一片。从前排那些熟悉的重臣,到后排那些面目都有些模糊的中低阶官员,所有人都跪伏在地,额头触着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他们华丽的、代表各自品阶的官袍,此刻都失去了色彩,只剩下一种臣服的姿态。那一声声“万岁”的呼喊,如同无形的波涛,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紧紧包围,无处可逃。
他能看到一些老臣花白的头发在跪拜时微微颤抖,能看到一些年轻官员紧绷的背部线条,甚至能隐约听到那无数衣料摩擦地面发出的窸窣声响……这一切,都构成了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这就是……皇帝?
这就是……万人之上?
这就是他那个曾经英明神武、如今已静静躺在翠微宫的父亲,曾经每日面对的场景?
一种极其荒诞的、不真实的感觉,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
他所有的谋划,所有的“自毁”,所有的挣扎——那故意打翻的茶盏,那宣称的“鸡爪疯”,那根片刻不离身的拐杖,那朝堂上狼狈的一摔,那对着父皇说出的“我不当皇帝”……所有的所有,他以为足够决绝、足够惊世骇俗的抗争,在这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中,在这件已然加身的龙袍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
就像是一个孩子,拼命地哭闹、打滚,试图拒绝一件他不喜欢的衣服,却被大人们无视了他的意愿,强行将那件华美而沉重的礼服套在了他的身上,然后按着他的头,让他接受所有人的“祝贺”。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牵线木偶。不,连木偶都不如。木偶至少没有知觉,而他,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龙袍的重量,那冠冕(尚未戴上)的束缚,以及那无数目光(即使是跪着的)中蕴含的复杂意味。
(这就……登基了?)
一个清晰而又充满荒谬感的念头,在他一片空白的脑海中浮现。
(说好的躺平呢?)
(说好的……不当皇帝呢?)
父皇最后那个固执的摇头,长孙无忌那不容置疑的眼神,还有此刻这无法抗拒的“万岁”声浪……一切的一切,都将他那点微弱的、试图“躺平”的愿望,碾得粉碎。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伸手,再去扯那龙袍,却发现手臂沉重得抬不起来。那不仅仅是龙袍物理上的重量,更是这整个仪式、这无数跪拜的臣子、这沉甸甸的江山社稷,共同施加在他身上的、无形的禁锢。
他就这样呆呆地站着,龙袍加身,却形容狼狈,眼神空洞,与这庄严肃穆(至少表面上是)的登基大典,形成了无比诡异而刺目的对比。那根曾经代表着他抗争与“残疾”的紫檀木拐杖,不知何时已被内侍悄无声息地拾起,远远地拿开,仿佛那是一件不该出现在新皇身边的、不祥之物。
长孙无忌看着李承乾这副魂不守舍、如同梦游般的样子,眉头拧成了疙瘩,但他知道,此刻绝不能停。他对着礼部的官员使了个严厉的眼色。
礼官会意,强忍着心中的忐忑,用带着颤音却依旧努力维持着仪轨的腔调,高声唱喏道:
“请——新皇——升——御——座——!”
“受——百——官——朝——贺——!”
两名内侍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却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搀扶(或者说半架着)依旧处于“懵逼”状态的李承乾,转身,一步,一步,迈向那高高在上的、冰冷的蟠龙宝座。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云端,虚浮而不真实。
每一步,那明黄色的龙袍下摆,都在御阶上拖曳,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终于,他被“按”在了那张宽大、坚硬、雕满龙纹的御座之上。
当他坐下的瞬间,一股更加深沉冰冷的触感,从臀下传来,直透骨髓。那感觉,不像是在坐一把椅子,更像是坐在了一块万年寒冰之上,坐在了整个天下的重量之上。
下方,万岁之声,再次如同潮水般涌起,比之前更加整齐,更加响亮,仿佛要将他彻底钉死在这把椅子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承乾坐在龙椅上,身披沉重龙袍,目光茫然地扫过下方跪拜的群臣,扫过这金碧辉煌却又冰冷无比的大殿。
他的登基,就在这样一场充满了强行、意外、粗口和茫然失措的“闹剧”氛围中,完成了。
没有想象中的激动,没有掌控权力的喜悦,只有一片巨大的、荒诞的、以及……深入骨髓的冰冷与孤寂。
说好的躺平呢?
终究,是痴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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