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面对的是李承乾。
一个脑子里一半是零食，一半是“如何更舒服地躺平”的皇帝。
李承乾听着杨妃的哭诉，啃瓜的动作慢了下来，但并非因为感动，而是在……认真思考。瓜汁顺着他下巴滴落到月白常服上，洇开一小片湿痕，他也浑然不觉。
（李恪？那个骑射不错、总板着脸、看起来比朕还像正经人的三弟？）
（无依无靠？孤零零？）
（他要是无依无靠，那朕这每天被奏折和舅父逼得想跳太液池的，算什么？）
他三下五除二将手里那牙瓜啃完，将光溜溜的瓜皮随手扔进赵节及时递上的空盘子里，然后拿起旁边温热的湿帕子擦了擦手和嘴。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头，看向依旧在那里拭泪（虽然一滴真泪都没有）的杨妃。脸上没有什么同情，也没有什么厌烦，只有一种……类似于看到一道新奇点心时的探究表情。
“哦？”他发出了一个单音节，带着点若有所思的味道，“恪弟……这么可怜啊？”
杨妃心中一喜，以为皇帝被说动了，连忙趁热打铁：“是啊，陛下！恪儿他……”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承乾打断了。
只见李承乾猛地一拍石桌（差点把琉璃盘震翻），脸上露出了一个仿佛解决了什么世界级难题的、豁然开朗的笑容！
“朕知道了！”他声音响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杨妃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愣愣地看着他。
李承乾身体前倾，凑近杨妃，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朕有个绝妙主意”的兴奋，语气那叫一个推心置腹、为民（弟）解忧：
“太妃你不是说恪弟无依无靠，闲着没事干吗？朕看啊，这问题好解决！”
他伸出手指，在空中比划着，仿佛在描绘一幅宏伟蓝图。
“你看啊，朕前些日子，不是弄回来那‘番薯’吗？亩产极高，是救荒的好东西！可这好东西，不能光埋在皇宫里自己种着玩啊，得推广出去，让老百姓都种上，都吃饱饭！”
他越说越兴奋，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杨妃脸上了。
“可这推广，需要人手，需要信得过的人去操办！朕看恪弟就非常合适！”他一锤定音，“他性子直，不会那些弯弯绕绕，正好！做生意嘛，就得实在！让他去西市，朕划个最好的铺面给他，专门负责这‘皇家番薯’的销售和推广！名字朕都想好了，就叫……‘吴王番薯行’！怎么样？够气派吧？”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还不够，又慷慨地补充道：“放心，朕不让他白干！给他算技术入股，嗯……就算他两成干股！赚了钱，有他的份！这不就有依靠了？也有事干了？还能为朕分忧，为民造福！一举多得啊！”
李承乾说完，得意洋洋地看着杨妃，一脸“快夸朕机智”的表情。
“……”
水榭内外，一片死寂。
唯有蝉鸣依旧喧嚣，衬得这寂静愈发诡异。
杨妃脸上的表情，彻底凝固了。那精心维持的哀婉、担忧、楚楚动人，如同被重锤砸中的琉璃，寸寸碎裂，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种荒诞到极致的茫然。
卖……卖番薯？？
去西市？？
开铺子？？？
还……技术入股？？两成干股？？？
这……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她想象中，为儿子求的，至少也应该是个六部的实权侍郎，或者某个重要州府的都督，哪怕是去十六卫中领个将军职也好啊！那才是皇子亲王该有的体面和前程！
可皇帝竟然……竟然让她那英武不凡、身上流着前朝和本朝最高贵血液的儿子，去西市那等鱼龙混杂、商贾云集之地，像个低贱的商户一样，去叫卖什么……土疙瘩一样的番薯？！！
这简直比直接拒绝她，更让她感到羞辱和难堪！这皇帝的脑回路，到底是什么做的？！清奇到令人发指！
杨妃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胸口剧烈起伏，那身华丽的绯色宫装似乎都因主人的极度震惊和愤怒而微微颤抖。
她看着眼前这位嘴角还沾着一点西瓜籽、眼神清澈又无辜、仿佛真的提出了一个绝世好建议的年轻皇帝，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无力的荒谬感。
跟这样的人……还能怎么“斗”？
李承乾看着杨妃那副仿佛被雷劈了的模样，眨了眨眼，似乎有些不解。他觉得自己这安排挺好的啊，自食其力，还有钱赚，多实在！不比在朝堂上跟那些老狐狸勾心斗角强？
他顺手又从琉璃盘里拿起一牙新的西瓜，啃了一口，含糊地、带着点好心提醒的语气说道：
“太妃觉得如何？若是同意，朕这就让赵节去安排铺面。西市那边，朕熟！”
“……”
杨妃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缓过神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怒火和憋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陛……陛下厚爱，臣妾……代恪儿，心领了。此事……此事容臣妾再……再想想……”
说完，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带着她那群同样目瞪口呆的宫人，匆匆行了个礼，便转身快步离去，那背影，怎么看都带着一股仓皇和狼狈。
李承乾看着她逃也似的背影，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继续专注地啃他的西瓜。
“啧，不懂欣赏。”他嘟囔了一句，“卖番薯多好，又清闲又有钱拿，朕都想自己去卖了……”
赵节在一旁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拼命忍着笑。
夏日炎炎，水榭清凉。皇帝陛下继续享受着他的冰镇西瓜，浑然不觉自己刚刚用一套“商业计划书”，轻松化解（或者说，彻底带偏）了一场后宫精心策划的“宫斗”序幕。
这大唐的后宫，在新皇这般清奇的脑回路下，怕是也要迎来一番“崭新”的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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