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徵怔了怔。
“但这个制度,”李承乾看向殿中那些年轻的、中年的官员,“不是给魏大夫您这样的人准备的。是给他们——”
他手指划过一张张脸:“给今年刚中进士、在秘书省当个九品校书郎的年轻人;给在县衙当主簿、俸禄只够养家糊口的中年人;给那些没有家族荫庇、没有田产商铺、全指着这份俸禄过日子的普通官吏准备的。”
他顿了顿,声音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晰:
“魏大夫致仕了,有门生故旧孝敬,有田庄收成,有朝廷的‘恩俸’。可他们呢?等他们老了,干不动了,若是没有这个制度,靠什么活?靠儿子?儿子可能还不如他们。靠积蓄?那点俸禄,能攒下多少?”
殿中落针可闻。那些年轻的、品级低的官员,眼眶开始发红。
“朕设立这个制度,”李承乾走回御座,一字一句,“不是要让谁发财,是要给所有人一个底——一个老了不至于饿死、病了不至于等死、过年不至于连顿肉都吃不上的底。”
他坐下来,目光扫过众人:“现在,愿意参加的,去刘尚书那儿报名。不愿意的,朕不勉强。”
沉默。
长久的沉默。
然后,一个身影走了出来。是那个九品的秘书省校书郎,姓陈,今年二十五岁,家中只有老母和一个妹妹。他走到刘政会面前,深深一揖,然后从怀中掏出十文钱——铜钱还带着体温,放在案上。
“下官……愿参加。”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那些年轻的、中低品的官员,一个个走出来,放下十文钱。铜钱在案上堆积,发出轻微的叮当声,像秋雨敲窗,不重,却连绵不绝。
魏徵站在那儿,看着那些年轻人,看着他们眼中那种近乎虔诚的光,忽然明白了什么。他走到案前,也从袖中掏出十文钱——不是俸禄里的,是他今早买烧饼剩下的零钱。
“老臣……也参加。”
有人笑了,笑声很轻,却像春风,吹散了殿中沉闷的空气。
李承乾也笑了。他看着那堆越积越多的铜钱,忽然想起昨夜那个梦。梦里他老了,坐在台阶上,怀里揣着个小布袋,袋里是每月领的五十文钱。不多,但踏实。
“刘卿,”他唤道,“这第一笔钱,就从朕的俸禄里扣吧。”
刘政会一愣:“陛下,您……”
“朕也是官啊。”李承乾眨眨眼,“怎么,皇帝就不用养老了?”
满殿皆笑。笑声中,秋雨似乎也小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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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养老司的第一次账目公示贴在吏部门口。白纸黑字,清楚写着:本月收钱三千七百五十文,支零。结余:三千七百五十文。
数字很小,小得不起眼。可每天下值,都有官员绕道过来看上一眼。他们看着那行字,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种下了一棵树,虽然现在还只是棵苗,但知道它会长大,会开花,会在很多年后,给自己一片荫凉。
某个傍晚,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文书在公示前站了很久。他是吏部的老吏,干了四十年,今年六十五,本该去年就致仕,因为家里困难,哀求上司又留了一年。他看着那行字,看着看着,忽然蹲下身,捂住脸,肩膀一耸一耸的。
有人想上前问,被同伴拉住:“让他哭吧。他儿子前年病死了,儿媳改嫁,留下个孙子才八岁。他要是退了,祖孙俩……”
话没说完,但都懂了。
老文书哭够了,站起身,用袖子擦了把脸,朝着皇城方向,认认真真作了个揖。然后转身,蹒跚着走了。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棵弯曲却依然挺立的老树。
而在甘露殿,李承乾正在看养老司呈上的第一份报告。报告很薄,只有几页纸。他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着一行小字:
“本月报名者中,最年长者六十八岁,最年轻者十九岁。有官员留言:‘愿此制长存,愿我辈老有所依。’”
他合上报告,走到窗前。秋雨已停,晚霞如锦,把长安城染成一片温暖的金红。
王德悄声进来:“陛下,该用膳了。”
“嗯。”李承乾应了声,却没动。他看着远处吏部门口渐渐散去的人群,忽然说:“王德,你说……等朕老了,会不会也每个月去领那五十文钱?”
王德笑了:“陛下说笑。您……”
“朕认真的。”李承乾转身,眼中映着霞光,“到时候,朕就揣着那五十文,去西市买胡饼,去东市听书,去夜市看烟火。若是钱不够,就找绿萼借——她肯定攒了不少。”
他说得轻松,王德却听得眼眶发热。老太监深深一躬:“老奴……愿一直伺候陛下,到老,到死。”
“那你可得好好活着。”李承乾拍拍他的肩,“等朕领养老钱的时候,你得在旁边帮朕数——朕老了,眼神不好,别让人少给了。”
主仆二人相视而笑。笑声里,秋日的凉意似乎都散了些。
殿外传来孩童的嬉笑声,是哪个官员家的孩子在下值后来接父亲。笑声清脆,像檐角还未滴尽的雨珠,叮叮咚咚,敲在暮色渐浓的长安城。
这座城,这个国,就在这一文一文的积累中,在这一代一代的传递中,慢慢织成一张网——不华丽,不张扬,却足够结实,能托住每一个认真活过的人,在岁月尽头,那一份最基本的体面与安宁。
而这一切,始于十文钱。
始于一个皇帝,怕自己老了没糖吃,于是给所有人,都备下了一罐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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