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在无边无际的冰冷深海中沉浮，挣扎着想要冲破某种粘稠的束缚。前世最后的画面——父亲扭曲狰狞的面孔、刺目欲盲的车灯、身体被撕裂撞飞的剧痛——如同破碎的镜片，带着尖锐的棱角，反复切割着她的灵魂。

她的帝国，她的财富，她那个甚至来不及成形的孩子……所有的一切，都在那场蓄谋的撞击中化为乌有。不甘与愤怒如同地狱的业火，在她残存的意识里熊熊燃烧，几乎要将这最后的灵魂碎片也焚为灰烬。

不知在虚无中漂泊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亮骤然刺破了永恒的黑暗，随之而来的，是刺骨锥心的寒意，以及灌满口鼻、带着浓重土腥味与腐烂水草气息的冰冷液体！

窒息感如同铁钳扼住了喉咙。

“咕噜……救……命……” 微弱的呼救声被湖水吞没，求生的本能让她这具陌生的、弱小的身体开始胡乱扑腾。冰冷的湖水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肺部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要炸开。这濒死的体验，竟比被车撞飞那一刻，更加清晰，更加绝望。

“快！七小姐在那儿！飘起来了！”

“还不快捞上来！真没了气，咱们都得吃挂落！”

混乱的人声，杂沓的脚步声，以及更大的水花溅落声打破了池塘边的寂静。

紧接着，一只有力的、骨节粗大的手，粗暴地抓住了她后颈的衣领，像拎一只落汤的小鸡崽般，毫不怜惜地将她提出了水面，重重地扔在冰冷潮湿的岸边。

“咳咳咳……呕……” 她趴在粗糙的石板上，蜷缩着小小的身体，剧烈地咳嗽，呕出大量浑浊冰冷的湖水。浑身湿透，单薄的夏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这具身体惊人的瘦小。刺骨的寒意从每一个毛孔钻入，冻得她牙齿格格作响，小小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啧，都没气儿了似的，真是晦气！” 一个粗嘎的婆子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四姨娘房里的珏哥儿和玥姐儿不过是跟她闹着玩，推搡了几下，谁知道她这么不经事，脚下一滑就栽进去了。”

“王妈妈少说两句吧，赶紧抬回去是正经。能不能活，看她自己的造化。赵姨娘那边……唉，也是个没福的。” 另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催促道，语气里带着几分麻木的怜悯。

沈玉瑶感觉自己被两个婆子粗手粗脚地架了起来，那力道弄疼了她瘦弱的胳膊。她们甚至没有给她披件外衣，就这么湿漉漉地，几乎是拖拽着，将她扔进了一间屋子，丢在了一张硬得硌人的木板床上。

有人过来，动作粗暴地剥掉她湿透的冰冷衣物，用一块粗糙的、带着皂角味的布巾在她身上胡乱擦了几下，然后胡乱套上一件干爽的、却同样粗糙单薄的里衣。整个过程没有丝毫温柔可言，仿佛在对待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做完这一切，脚步声便远去了，房门被吱呀一声带上。世界重新陷入寂静，只剩下她一个人，在这充斥着霉味和冷寂的屋子里，与刺骨的寒冷和逐渐升腾的高热抗争。

寒冷，无边无际的寒冷，从骨髓深处弥漫开来，仿佛要将她这缕异世的孤魂也彻底冻结。

就在她意识即将再次被黑暗吞噬的边缘，无数陌生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又像是被强行塞入的乱码，汹涌地、不容抗拒地冲入了她的脑海！

沈玉瑶。

大圣王朝。

吏部侍郎沈文渊府邸。

二姨娘赵婉如所出的庶出七小姐，年方九岁。

更多的细节如同走马灯般闪过：

父亲沈文渊，官居三品，为人古板严苛，将“重男轻女”刻入了骨子里。府中妻妾四人，子女统共十三人，却仅有三位男丁。正妻王氏，出身不低，育有三女一子，地位稳固，执掌中馈；三姨娘冯氏，因生下了府中庶长子，母凭子贵；四姨娘李氏，年轻貌美，最得父亲宠爱，亦有一子一女，风头正劲；唯有她的生母，二姨娘赵婉如，虽容貌秀美，却连生四女，无一子傍身，在这捧高踩低的后宅之中，地位最为卑微，连带着她们母女五人，都成了府中最不受待见、可以随意践踏的存在。

原主沈玉瑶，作为二姨娘最小的女儿，性子怯懦，沉默寡言，加上长期营养不良，身形瘦弱矮小，看上去仿佛只有六七岁孩童大小。在这偌大的侍郎府，她就像墙角一株不起眼的、随时可能被踩死的杂草。今日这场无妄之灾，便是被四姨娘那对备受宠爱的龙凤胎——年仅七岁的沈玉珏和八岁的沈玉玥，故意堵在池塘边嬉笑推搡，最终“失足”落水……

记忆的最后定格，是冰冷的湖水淹没头顶的绝望，是口鼻无法呼吸的痛苦，以及岸上那对金童玉女拍着手、发出银铃般却令人遍体生寒的嬉笑声。

原来……是这样。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苏清月残存的意识上。荒谬，愤怒，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脱离了前世那冰冷算计泥潭的复杂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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