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的雨下得又急又猛,砸在老宅的青瓦上噼啪作响。沈星晚刚把晒在院里的药材收进屋檐下,就听见院门口有人喊:“星晚姐,在家吗?”
掀帘一看,是社区茶社的小陈,怀里抱着个裹着棉布的竹篮,裤脚全是泥。“这雨太大,茶社的老茶缸子被淋了,我妈让我送来给你看看,说只有你能修。”他解开棉布,露出个粗陶茶缸,缸身是暗沉的赭红色,边缘磕掉了一小块,缸底印着褪色的“劳动最光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样式。
沈星晚接过茶缸,指尖抚过粗糙的陶面,忽然笑了:“这不是张大爷当年的‘传家宝’吗?他以前总说‘这缸子泡的茶,比紫砂壶还香’。”
“可不是嘛,”小陈挠挠头,“张大爷走后,这缸子就捐给茶社当展品了。今早打扫时没拿稳,摔在门槛上,缸沿裂了道缝,漏水。我妈急得直转圈,说这缸子泡过的茶,能尝出‘日子的味儿’。”
沈星晚把茶缸放在灯下细看,裂缝从缸口斜斜延伸到缸身,不算深,但确实会漏。她转身从工具箱里翻出瓶特制的陶土胶——是她用老木匠传下的法子调的,糯米浆混着细陶粉,干了之后能和原陶融为一体。
“得晾到裂缝干透才能补,”她找了块干净的棉布把茶缸裹好,“你先坐会儿,我给你泡杯今年的新茶。”
小陈刚坐下,就看见桌角摆着本相册,翻开的那页是张黑白照片:年轻的张大爷蹲在田埂上,手里举着这个茶缸,笑得露出两排白牙,身后是金灿灿的稻田。“这照片拍得真好,像能闻到茶香味儿。”
“那是1978年拍的,”沈星晚端来茶碗,热气袅袅,“张大爷说那天刚分了责任田,他揣着这茶缸去田里,泡的是自己种的第一茬茶叶。茶缸里装着的不只是茶,是他盼了大半辈子的‘踏实’。”
小陈捧着茶碗,忽然说:“我妈总说,这茶缸邪门,泡同样的茶叶,就它泡出来的有股回甘,像掺了蜜似的。有次社区办茶会,用玻璃杯泡的龙井,和这缸子泡的龙井,味道真不一样。”
沈星晚笑了:“哪是缸子邪门,是泡的人用心。张大爷泡之前,总把茶叶在手心搓三遍,说‘得让茶叶醒透了’;冲开水时,先倒半缸,晃三晃再倒满,说‘这样茶叶才能立起来’。他说泡茶和过日子一样,急不得,得有那股‘等’的劲儿。”
正说着,院门外又有人喊,是隔壁的李奶奶,手里攥着个油纸包:“星晚,你看看这个!”打开一看,是包晒干的野菊花,“前阵子上山采的,想起张大爷以前总用这茶缸泡野菊,说败火。你补好缸子,替他尝尝?”
沈星晚接过菊花,指尖触到花瓣的干香,忽然想起张大爷晚年的样子:背驼得像座桥,却总爱坐在茶社门口,手里攥着这茶缸,见人就递茶,说“喝口茶,日子就不苦了”。有次她问他“这辈子最甜的是什么时候”,老人呷了口茶,指着茶缸说:“就现在,缸子没漏,茶没凉,身边有人陪我喝,够甜了。”
雨停时,裂缝终于晾干了。沈星晚用细毛笔蘸着陶土胶,一点一点往裂缝里填,动作轻得像在绣花。小陈凑过来看,发现她在胶里掺了点金黄色的粉末。“这是啥?”
“张大爷种的那茬茶叶磨的粉,”她头也不抬,“这样补好,泡起茶来,裂缝里也能渗进茶香。”
补完缸子,沈星晚烧了壶开水,抓了把野菊花放进茶缸。水刚倒进去,就见裂缝处冒出细密的小泡,却一点没漏。茶香混着菊香漫开来,确实带着股淡淡的甜。
小陈捧着茶缸喝了一大口,忽然眼眶发红:“真有回甘……像我妈说的那样。”
沈星晚望着窗外的彩虹,忽然明白,有些老物件修的不是裂缝,是念想。就像这茶缸,补的是陶土,续的是日子——那些藏在茶缸里的清晨与黄昏,那些递茶时的笑语,那些“等一等”的耐心,早把苦日子泡成了甜。
傍晚小陈要走时,沈星晚把茶缸用棉布裹好递给他:“告诉阿姨,泡的时候多焖五分钟,张大爷说‘闷透了,甜才出得来’。”
小陈走后,沈星晚坐在门槛上,看着夕阳把茶缸的影子拉得很长。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近处的茶缸在余晖里泛着温润的光。她忽然想,所谓回甘,大概就是日子里的苦被慢慢熬成了甜,就像这茶缸上的裂缝,补好了,反而成了藏香的地方。
夜风渐起,她起身把茶缸的照片插进相册,旁边写上:“1978-2024,一缸茶,泡透了两代人的日子。”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像极了茶缸里茶叶舒展的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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