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角的竹筐被晒得发烫,沈星晚掀开上面盖着的蓝布,露出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碎布——红的像石榴,绿的像菜叶,黄的像向日葵,块块都巴掌大,边缘剪得方方正正。竹筐的篾条有些松了,右下角缺了根细篾,是当年陆景琛扛着它去镇上换酱油时,被门槛绊的。
“太奶奶,这些碎布能做啥呀?”小棠蹲在筐边,手指戳着块印着小碎花的布片,那是她去年穿旧的连衣裙剪下的。
沈星晚拿起块靛蓝粗布,对着阳光看,布纹里还沾着点浆糊的硬渣:“能做鞋,做荷包,做小孩的虎头帽。”她的指尖划过布片边缘细密的针脚,“你太爷爷的千层底,就是用这些碎布纳的,说‘碎布拼在一起,比整块布还结实’。”
竹筐最上层压着个白布包,解开一看,是半盒银针和几轴棉线。针尾都磨得发亮,有根针的针尖断了半截,却还躺在盒里——那是沈星晚年轻时纳鞋底戳断的,陆景琛当时抢过去,用砂纸磨了又磨,说“还能缝补衣裳”。
“你太爷爷总爱管我要碎布。”沈星晚捡起那根断针,在布片上轻轻划了划,“有年他去山里看林子,临走前揣了把碎布和这断针,说‘万一衣裳刮破了,能补补’。结果他在山里住了半个月,回来时衣裳没破,倒用碎布给我缝了个布兔子,针脚歪得像蚯蚓,却把我乐了好几天。”
小棠从筐里翻出个布老虎,老虎的耳朵缺了只,眼睛是用黑豆缝的,早就掉了一颗。“这是太爷爷做的吗?”她举着布老虎晃了晃,老虎肚子里的谷糠“沙沙”响。
“是他学着做的。”沈星晚接过布老虎,摩挲着它粗糙的绒毛,“那年你爸周岁,他说要做个布老虎辟邪,结果把老虎的尾巴缝成了兔子尾巴,被我笑了半年。他却不恼,说‘反正都是吓唬邪祟的,长啥样都行’。”
竹筐的缝隙里卡着根细麻绳,抽出来一看,绳头系着个小小的布包,里面是些彩色的线头,红的、绿的、黄的,缠得像团乱麻。“这是你太爷爷捡的线头。”沈星晚把线头倒在手心,“他总说‘线头别扔,攒多了能编个小荷包’。有次他去镇上赶集,看见人家姑娘戴的荷包好看,回来就蹲在竹筐边编,编了拆,拆了编,最后编了个歪歪扭扭的,非要给我挂在衣襟上,说‘比买的有心意’。”
筐底藏着本泛黄的纸,是陆景琛记的“碎布账”:“三月初二,星晚剪了块红布,做鞋用;五月十五,小宝的裤子破了,剪下两块蓝布;七月廿三,赶集换了块花布,留着给星晚做荷包……”字迹后面还画着小小的记号,红布旁画朵花,蓝布旁画个小裤子,像本幼稚的图画册。
“他啊,啥都爱记下来。”沈星晚把纸折好放回筐底,“其实我知道,他是怕我嫌他絮叨,才偷偷记在纸上。”她忽然想起陆景琛临终前,拉着她的手说“竹筐里的碎布够做两双鞋了,给小宝留着”,当时她只当是胡话,如今才明白,他记挂的从来不是碎布,是穿碎布鞋的人。
日头偏西时,沈星晚挑了几块碎布,坐在竹筐旁纳鞋底。麻线穿过布层的“嗤嗤”声,和远处的蝉鸣混在一起,像首慢悠悠的歌。小棠学着她的样子,拿起针线往布上戳,却把针扎进了手指头,疼得“哎哟”一声。
“慢点,”沈星晚捏着她的手指吮了吮,“你太爷爷学纳鞋底时,扎破的手指头比你多,却从不叫疼,说‘男人的手,糙点才有力气’。”
小棠看着太奶奶指尖翻飞,碎布在她手下渐渐连成一片,像朵慢慢绽放的花。她忽然觉得,这竹筐里的碎布哪是碎布,分明是太爷爷和太奶奶的日子,一块一块拼起来,有红有绿,有圆有缺,却拼得那么结实,那么暖。
风穿过竹筐的缝隙,碎布片轻轻晃,像在说“别急,慢慢拼,日子还长着呢”。沈星晚抬头望了望西天的晚霞,红得像筐里最艳的那块碎布,忽然觉得陆景琛就坐在旁边的石墩上,正看着她笑,手里还攥着那根断针,说“星晚,你看这碎布,拼起来比啥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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