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4年3月1日,星期一,惊蛰前三天。
下午四点半,最后一节《工程制图》课结束。李建国收拾好绘图工具,将丁字尺和三角板仔细地裹进帆布袋里,最后一个离开教室。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去图书馆或回家,而是拎着书包,沿着斑驳的楼梯,一级一级往上走。
这是工学院的主楼,一栋四层的苏式建筑。他走到四楼,发现通往天台的铁门虚掩着——大概是哪个工人忘记锁了。犹豫了一瞬,他推开门。
风立刻灌了进来。
三月的北平,风还带着寒意,但已不是冬天的刺骨。李建国走上天台,眼前豁然开朗。这里是四九城大学的制高点之一,可以俯瞰大半个校园。
他走到水泥护栏边,双手撑着有些粗糙的台面,深深吸了一口气。
正前方是图书馆的红砖楼,阳光下像一块沉稳的琥珀。楼前的小广场上,几个学生正边走边争论着什么,手臂挥舞着,充满年轻人特有的激情。左边是理学院的灰色建筑,墙上爬满了枯藤,等到春天就会重新焕发生机。右边,越过一片光秃秃的槐树林,能看到运动场上奔跑的身影,红色的背心在灰扑扑的操场上格外醒目。
更远处,是四九城的天际线。没有高楼大厦,只有连绵的灰色屋顶和偶尔冒出的烟囱。几柱青烟笔直地升上天空,那是工厂在运转——也许是纺织厂,也许是机械厂,也许是父亲曾经工作过的轧钢厂。
风吹起李建国额前的头发。他眯起眼睛,思绪如潮水般涌来。
三年前,他在这里重生。那时他病得奄奄一息,院里禽兽环伺,妹妹饿得面黄肌瘦。最大的愿望只是活下去,保住父亲用命换来的房子和工位。
两年半前,他走进丰泽园。站在灶台前,用超越时代的厨艺征服了挑剔的食客和眼光毒辣的栾老板。那时他想的是赚钱,是积累,是为自己和妹妹挣一份衣食无忧的生活。
一年前,他坐在高考考场里。笔尖划过试卷,写下的是对未来的渴望,是对改变命运的决心。
现在,他站在这里。
一个大学生,一个机械工程系的学生,一个在图书馆如饥似渴、在实验室精益求精、在笔记本上勾画着改良农具草图的年轻人。
风更大了些。李建国解开中山装最上面的那颗扣子,让风灌进去。
他想起了四合院。此刻,南锣鼓巷95号院应该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贾张氏大概又在骂街,易忠海可能在调解某家的纠纷,闫富贵一定在算计这个月的开支,三大妈们在公用水管前排队接水,聊着家长里短。
那是他生活了三年多的地方,一个充满了鸡毛蒜皮、算计与温情并存的微观世界。曾经,那个院子就是他的全部天地——每一间房住着谁,每个人的脾气秉性,每件纠纷的来龙去脉,他都一清二楚。
但现在,那个院子在他心里变小了。
不是它真的变小了,而是他的世界变大了。
大学给他打开了知识的大门,图书馆让他看到了人类的智慧海洋,课堂和实验室让他触摸到工业文明的脉搏。他不再只关心谁家偷了谁家的白菜,哪家媳妇和婆婆吵了架;他开始关心国家第一个五年计划的进展,关心鞍钢的扩建进度,关心黄河水利枢纽的建设,关心苏联援建的156个项目落地情况。
“厨师的身份已成过往。”李建国轻声对自己说。
是的,丰泽园的小李师傅已经成了传说。偶尔回去客串,更像是一种对过往的致敬,对恩情的回报。那身厨艺不会丢,但不再是他的身份标签。
“工程师的道路已在脚下。”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曾经在灶台前翻锅颠勺,如今在绘图板上画直线圆弧,在实验室里操作仪器,在笔记本上推导公式。指尖有常年握笔形成的老茧,掌心有练习八极拳磨出的硬皮。
这是一双正在蜕变的手。
风从北方吹来,带着隐约的煤烟味。李建国望向那个方向——那是石景山,是首钢的方向。父亲曾经工作过的轧钢厂,就在那片厂区里。
明年,后年,当他毕业时,也许会走进那里,或者走进另一个工厂。带着这几年学到的知识,带着空间里储备的技术资料,带着超越时代的见识。
但不是去重复父辈的老路。
他要走一条新路。
一条能把农具改良得让农民省力气的路,一条能把机床造得让工人效率翻倍的路,一条能把技术突破变成生产力的路。
也许,还能走得更远。
李建国想起了那张写着“影响产业政策”的白纸。野心吗?是的。狂妄吗?也许。但如果不把目标定得高一些,怎么对得起这重来一次的生命?怎么对得起父亲用生命换来的太平日子?怎么对得起这个百废待兴却充满希望的时代?
“四合院的方寸天地,再也束缚不住我。”
这句话说出来时,有种挣脱枷锁的轻快感。不是要抛弃那个院子,而是不再被它局限。那里依然是家,有妹妹,有需要他照顾的人。但他人生的舞台,早已超出了那几进院落,那几十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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