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茨也投来不满的目光。
卡托姆夫人沉默了片刻,她的目光扫过窗外干裂的土地和远处隐约可见的、代表卡拉克穆尔威胁的南方天际线。最终,她深吸一口气,决断如同磐石落下:“准备‘诺霍奇·切’血祭。大祭司,由你全权负责仪式。巴茨,提供最强壮、身份最高的战俘。小强……你负责协调所需物资,记录仪式全过程,并确保我们的盟邦使者能顺利观礼。”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小强身上,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期望,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让我们向神灵,也向我们的敌人,展示瓦克图恩的决心。”
命令已下,无可挽回。小强陷入了沉重的事务与更沉重的内心煎熬之中。
他不得不去审核那份冰冷的祭品名单。上面列出了七名高等战俘,都是在与卡拉克穆尔附属势力的冲突中俘获的武士头领,他们被描述为“凶猛如美洲虎,其血炽热”。还有一名自愿者——一位名叫阿卡特尔(Acatel,意为“芦苇”)的年轻贵族,来自一个日渐衰落的家族。家族长老希望用他“纯净”的鲜血和“无畏”的奉献,换取家族在卡托姆夫人宫廷中的重新崛起。
小强去见了那些战俘。他们被关押在神庙下方的石牢里,阴暗潮湿。有人对他怒目而视,啐出诅咒;有人蜷缩在角落,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先于肉体死去;还有人则异常平静,低声吟唱着可能是他们家乡的、小强听不懂的歌谣。那歌声悲凉而悠远,像是对遥远雨林和再也回不去的亲人的最后告别。
他又见了阿卡特尔。那是个面容清秀、眼神中带着奇异狂热光芒的年轻人。他坚信自己的牺牲将使他直接升入神域,成为星辰,并永恒地庇佑他的家族。
“智者大人,”阿卡特尔甚至微笑着对他说,“这是我的荣耀,是通往永恒的捷径。请务必在记录中写明,我是心甘情愿,为了瓦克图恩的太阳永不坠落。”
小强看着他年轻而充满信仰的脸庞,胃里一阵翻搅。他看到了虔诚,也看到了被传统和家族期望绑架的、对生命价值的彻底异化。他无法斥责,也无法赞同,只能沉默地记录下这一切,内心充满了无力感。
他甚至私下与大祭司卡万有过一次试探性的交谈,迂回地探讨是否可能存在其他取悦神灵的方式,比如更盛大的舞蹈、更精美的祭品、更虔诚的祈祷。
卡万用怜悯而高傲的眼神看着他:“我亲爱的智者,你精通星辰与文字,却似乎不懂神灵最基本的语言。生命,唯有鲜活、炽热、饱含力量的生命,才是神灵唯一渴望的食粮。这是创世之初便定下的契约。同情?那是凡人的软弱。维持宇宙运转,需要的是毫不留情的奉献和力量。”
小强无言以对。他意识到,在这套运行了千年的逻辑面前,他个人的那点疑虑和不适,是多么的渺小和不合时宜。
血祭之日终于到来。
瓦克图恩的中心广场被清洗得一尘不染,挤满了从各地赶来的人群。金字塔神庙的台阶上,祭司们戴着代表不同神只的、巨大而狰狞的木雕面具,身披绚丽的羽毛斗篷和翡翠珠宝,在烈日下闪烁着令人敬畏的光芒。鼓声以一种撼动心脏的节奏敲响,海螺号角发出低沉悠长的呜咽,与成千上万人的吟唱声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强大而原始的声浪,冲击着每一个人的耳膜和神经。
卡托姆夫人出现在金字塔顶端的神庙门口,她身着最隆重的祭服,头戴象征太阳神裔的巨型羽冠,脸上涂着浓重的油彩,表情肃穆如同石雕。她的出现,引发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小强站在观礼台上指定的记录席位置,身边是来自盟邦的使者,他们神情各异,或敬畏,或好奇,或算计。他面前铺开了最好的树皮纸,研磨好了浓黑的墨汁,但他握着笔的手,却微微颤抖。
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先是盛大的游行和舞蹈,祭司们模拟着神只的威能。然后,是自我放血仪式,卡托姆夫人和高级贵族们用黄貂鱼脊骨或黑曜石刀片刺穿自己的舌头、耳垂或阴茎,将鲜血涂抹在神像和纸符上,投入香炉燃烧。空气中开始弥漫开一股甜腻而腥咸的气味。
紧接着,高潮到来。战俘们被依次押上金字塔顶端的祭坛。他们被涂成蓝色,象征着献祭给雨神查克。负责行刑的祭司,戴着雨神查克的面具,手中的黑曜石刀在烈日下反射着刺眼的白光。
小强迫使自己将目光聚焦于记录。他写下时间,记录步骤,描述祭司的装扮和动作。但当那锋利的石刃精准地刺入第一个战俘的胸腔,当祭司熟练地掏出仍在微微搏动的心脏,高举向太阳,当那具失去生命的躯体被从数十米高的台阶上踢下,翻滚着落入下方狂热的人群时……小强感到一阵剧烈的恶心涌上喉咙。
他的感官仿佛被无限放大。血腥味浓烈到令人作呕,盖过了柯巴香。鼓声和欢呼声像重锤敲击着他的头颅。他看到周围的人们,包括那些盟邦使者,脸上洋溢着的混合着恐惧、兴奋和宗教狂热的潮红。他看到卡托姆夫人在那一刻,眼神空洞地望向远方天空,仿佛在与某个看不见的存在交流,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喜悦,也无怜悯,只有一种绝对的、非人的肃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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