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一支由贵族私兵和雇佣流民组成的队伍,成功袭击了卡拉克穆尔控制下的一个边境盐场,抢回了几袋珍贵的盐巴。他们带着“战利品”和几名俘虏(大多是盐场的奴隶)凯旋,在城中引发了短暂的、病态的欢呼。卡维尔二世甚至为此举行了一场小型的庆功仪式。
小强看着那几袋沾着血污的盐巴,看着那些被绳索捆绑、眼神麻木的俘虏,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只有无尽的悲凉。这点微不足道的“胜利”,是以十几名瓦克图恩青年的生命和与卡拉克穆尔本就恶劣的关系进一步恶化为代价的。它像一个瘾君子抢到了下一剂的毒品,只能缓解片刻的痛苦,却将整个身体更快地推向毁灭。
夜幕降临,瓦克图恩城内的灯火比以往更加稀疏。小强登上城墙,远方黑暗的丛林和山峦中,仿佛有无数双饥饿而疯狂的眼睛在闪烁。他不仅能听到城内因饥饿和恐惧而发出的夜啼,仿佛也能听到从雅什哈兰、从卡拉克穆尔、从整个玛雅低地无数个角落传来的、类似的哭泣、诅咒和厮杀声。
文明的裂隙,已不再是地壳运动造成的深渊,而是由无数绝望的个体和群体,用黑曜石武器、用仇恨、用最原始的生存欲望,亲手挖掘、并不断加深的。玛雅古典世界这张曾经绚丽而复杂的织锦,正在被它的编织者们自己,疯狂地撕扯成碎片。小强知道,最终的解体,已经近在眼前。他所见证的,不再是一个文明的衰落,而是其临终前,最混乱、最不堪的痉挛。
那场抢夺盐巴的“胜利”,如同给垂死的病人注射了一剂虚妄的强心针,短暂的兴奋过后,是更深沉的萎靡与混乱。它不仅未能提振瓦克图恩的士气,反而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释放出更多被绝望滋养的恶魔。
城内,法律与秩序已然名存实亡。王室权威跌落谷底,卡维尔二世的命令甚至难以传出宫殿的高墙。贵族们的私兵俨然成了独立的军阀,他们不再仅仅为了争夺“绿谷”那样的资源而战,开始将手伸向城内残存的财富。夜间,武装抢劫富户(尽管所谓的“富户”也早已外强中干)的事件时有发生,白天则演变成在市场上公开的勒索与强买强卖。维持治安的士兵要么加入了劫掠的行列,要么龟缩在营地里,对窗外的哭喊与打斗声充耳不闻。
小强所在的书吏学院,这片最后的“净土”也未能幸免。一天深夜,一伙蒙面的暴徒(无人追究他们究竟是溃兵、流民还是贵族的爪牙)撞开了学院单薄的大门。他们不关心那些堆积如山的树皮纸卷,眼中只有任何可能换取食物或燃料的东西。他们抢走了仅存的几盏油灯里的油脂,搬走了用于储存少量饮水的陶罐,甚至粗暴地扯下了门帘和窗帘,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读这些破玩意儿能当饭吃吗?!”
学院的学者和学生们瑟缩在角落里,无人敢反抗。小强站在他们前面,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他的怀中,紧紧抱着一个以生命为代价也要守护的、装有最珍贵典籍抄本的密封陶筒。暴徒们对他这个看似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并无兴趣,洗劫一番后,扬长而去,留下满地狼藉和一片死寂的绝望。
更令人心悸的是道德与伦理的全面沦丧。饥饿扭曲了人性最基本的准则。市场上开始出现来源可疑的“肉食”,价格高得惊人,私下里流传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传闻。盗窃,从偷窃食物,发展到偷窃孩童——不是为了贩卖,而是为了……更恐怖的用途。虽然无人敢公开谈论,但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的、混合着恐惧与某种诡异沉默的氛围,让小强这样阅历丰富的人也感到不寒而栗。他曾亲眼看到一个母亲像保护幼崽的母兽般,紧紧抱着自己骨瘦如柴的孩子,用充满血丝的眼睛警惕地瞪着每一个靠近的陌生人。
信仰,这最后的避难所,也彻底坍塌,并异化出怪诞的变体。中心神庙的香火并未断绝,反而因为绝望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繁荣。但前来祈祷的人们,脸上不再有虔诚,而是写满了赤裸裸的索取和交易。他们供奉着最后一点可怜的财物,不是为了精神的慰藉,而是试图与一个他们早已不再完全相信的神灵做交易,换取食物、健康,或者仅仅是活下去的机会。
更有一位自称得到“新神启”的流浪祭司出现在街头,他衣衫褴褛,眼神狂热,宣称旧神已死,唯有向某个代表“毁灭与重生”的黑暗神只献上最血腥、最违背人伦的祭品,才能终结这场浩劫。令人恐惧的是,这种极端而邪恶的言论,竟然吸引了一些心智彻底崩溃的信徒。小强听说,在城邦某个阴暗的角落,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私祭事件,细节不堪听闻。当正统的祭司试图干预时,竟遭到了那些狂热信徒的攻击。
王室对此无能为力。卡维尔二世躲在深宫,据说已多日未曾露面,沉浸在酒精或某种迷幻药剂带来的短暂麻痹之中,试图逃避这无法面对的末日景象。宫廷内部,最后的遮羞布也被撕下。几位实权贵族不再掩饰他们对王座的野心,各自控制着部分军队和资源,互相提防,甚至暗中策划着政变。瓦克图恩,已然不是一个统一的城邦,而是几个武装割据势力在同一个围墙内进行的、随时可能爆发的内战温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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