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可以预见那可怕的未来:休家族为了借助外力打击世仇科库姆家族,可能会与西班牙人结盟,为他们提供向导、情报、甚至兵源。而西班牙人,则可以轻而易举地利用玛雅人内部的矛盾,实行“以夷制夷”的策略,分而治之,逐个击破!这远比他们亲自面对一个团结的玛雅世界要容易得多!
“愚蠢… 短视… 自取灭亡!”小强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词,充满了无力的愤怒和悲凉。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在异族和叛徒(在他看来)的联合绞杀下,最后的玛雅抵抗力量土崩瓦解的景象。那些古老的城邦,那些残存的文化,将在内部背叛和外部碾压的双重打击下,化为齑粉。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石室。查克已经将那个“Ahau”符号写得像模像样,正有些忐忑地看着他。小强没有像往常一样检查他的功课,而是无力地坐回石板上,双手捂住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石室的霉味和他内心绝望的冰冷。
“查克,”良久,他放下手,声音异常疲惫,“你知道… 科库姆(Co)和休(Xiu)吗?”
查克茫然地摇了摇头。对于他这个年龄和出身的孩子来说,那些大家族的纷争,是遥远而模糊的,远不如明天去哪里找食物来得重要。
小强苦笑了一下。是啊,连自己人都已经开始遗忘这分裂的根源和残酷了,又如何能指望他们团结一致,对抗外侮?
他开始讲述,用最简洁的语言,讲述了玛雅潘的辉煌,讲述了考库姆家族的统治,讲述了休家族的叛乱和那场血流成河的大屠杀,讲述了联盟的崩溃和如今四分五裂的局面。他没有加入过多的评判,只是陈述事实,但那事实本身,就充满了血腥和背叛的气息。
查克听得目瞪口呆。他有限的认知里,只有村子与村子之间为了水源和猎场的小规模冲突,从未想过,在并不太遥远的过去,曾有过那样庞大的城市和那样残酷血腥的权力更迭。
“他们… 为什么不能和平相处呢?”查克天真地问。
“为什么?”小强重复着这个问题,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因为贪婪,因为权力,因为世代的仇恨… 也因为,当我们失去了共同的、强大的信仰和秩序中心后,分裂和内斗,就成了吞噬我们自己的怪物。”
他顿了顿,看着查克似懂非懂的脸,沉重地说:“而现在,这个怪物,可能会把更可怕的敌人,引到我们的家门口。”
就在这时,石室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喘息声。是卡努尔。他去北边的一个较大集市,用猎到的几张兽皮交换盐和必需品,此刻刚刚回来,浑身被雨水淋透,脸上却带着一种极度亢奋和恐惧交织的扭曲表情。
“长老!长老!”卡努尔甚至顾不上礼节,冲进石室,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是真的!那些传言是真的!”
小强的心猛地一沉。
“我看到了!在集市上!”卡努尔语无伦次,比划着,“休家族的人!他们… 他们拿着一种东西!一种… 一种像水一样清澈,却又坚硬的‘石头’(玻璃)!还有… 还有小小的、圆圆的、比最亮的贝壳还要闪亮的‘黄色石头’(可能是劣质黄金制品或黄铜饰物)!他们说是‘海上朋友’给的!”
他喘着粗气,眼中闪烁着一种被奇异财富晃晕的、贪婪的光芒,但那光芒深处,是无法掩饰的、对那未知“海上朋友”力量的恐惧。
“他们还偷偷给人看… 一种… 一种绑在木棍上的小玩意儿(可能是匕首或短剑),浑身都是那种坚硬的、亮闪闪的‘皮肤’(钢铁),他们说,那是‘苍白之人’用的武器的边角料,能轻易砍断我们最硬的燧石刀!”
卡努尔带来的消息,像最后一块拼图,彻底坐实了小强最坏的猜想。接触已经发生,贿赂已经开始,休家族正在被那些来自海外的、拥有着超越他们理解能力的物品和技术所诱惑、所收买!
分裂的遗产,正在主动拥抱毁灭的催化剂。
小强闭上眼睛,仿佛能看到一条毒蛇,正沿着玛雅内部早已溃烂的伤口,缓缓注入致命的毒液。而他,和这石室里的几本古籍,以及身边这个尚且懵懂的孩子,在这即将到来的、由内部背叛和外部征服共同掀起的滔天巨浪面前,是何等的渺小,何等的无力。
雨,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敲打着石室外的世界,像是为这个分裂而迷茫的文明,奏响的一曲绵长而哀伤的挽歌。
卡努尔带来的消息,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小强几乎要从石板上跳起来。他猛地睁开眼,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急剧收缩,死死盯住气喘吁吁、浑身湿透的卡努尔。
“你看清楚了?休家族的人,亲口说是‘海上朋友’给的?”小强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逼问的尖锐。
“千真万确!”卡努尔用力点头,雨水顺着他杂乱的黑发流下,滑过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他们得意得很!在集市上,像展示战利品一样!那个透明的‘石头’,他们叫它‘凝固的水’,说隔着它看东西都不会变形!那些亮闪闪的圆珠子,他们串成了项链,晃得人眼睛疼!还有那金属片…” 他咽了口唾沫,脸上贪婪与恐惧交织的神情更加明显,“…他们用它轻轻一划,就把一块厚实的鞣制鹿皮划开了大口子!我们的黑曜石刀都做不到那么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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