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做噩梦,查克。”国王突然低声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我梦见城墙倒塌,梦见家族相残,梦见火焰吞没一切。”
小强感到脊背发凉。这不是第一次统治者向他吐露不祥的预感——在漫长的生命中,他学会了倾听这些预感,因为它们往往不只是梦境。
“梦是神的讯息,陛下。也许应该增加祭祀,安抚神灵。”
“我祭祀得够多了。”国王苦笑,“有时候我觉得,我们越是努力建造,越是接近毁灭。就像金字塔——建得越高,倒塌时砸得越重。”
庆典的鼓声达到高潮,人群发出欢呼。但在欢呼声中,小强听到了别的东西:远处工匠区的抱怨声,城外农民对增税的低声咒骂,贵族派系间虚伪的祝酒词下隐藏的算计。
平衡正在打破。他能感觉到,就像老水手能感觉到风暴来临前气压的变化。
“那个国王后来怎么样了?”玛利亚问。
“他在十年后被刺杀。他的死引发了考库姆和休家族之间持续数十年的斗争,最终导致了玛雅潘的崩溃。”小强停顿,喘了口气,“但我记得最清楚的不是他的死,而是那天庆典结束后,我独自走到城墙外,看着星空。我在想:我们总以为自己在建造永恒,但永恒是个幻觉。唯一真实的是变化本身,以及我们面对变化的方式。”
记忆三:公元1546年,玛雅潘的火光
记忆跳转到更近的过去,更锐利的疼痛。
玛雅潘在燃烧。不是庆典的圣火,而是征服者的火炬和叛徒的复仇之火交织的毁灭之火。小强站在远处的山坡上,看着这座他生活了两百多年的城市在火焰中崩塌。
休家族与西班牙人并肩作战,围攻他们曾经的同胞。考库姆家族的最后一批抵抗者退守到中央神庙,战斗持续了三天三夜。当最后一面蛇旗倒下时,西班牙骑兵冲入城内,开始了系统的劫掠和破坏。
小强身边站着几个幸存者,大多是老人、妇女和孩子。他们沉默地看着,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空洞的眼神。
一个老妇人——他认出是王宫的老织工——突然用嘶哑的声音唱起古老的哀歌:
“城市在燃烧,石头在哭泣,
祖先的骨头在灰烬中叹息。
但我们还活着,我们还呼吸,
记忆还在,种子还在土地里。”
其他人慢慢加入,声音微弱但坚定。在那火光冲天的夜晚,在文明的废墟前,这首哀歌成了一种抵抗,一种宣告:你可以摧毁我们的城市,但无法摧毁我们的记忆。
小强没有唱。他在记录。用眼睛,用耳朵,用身体感受这最后时刻的每一个细节:火焰的气味,石头崩裂的声音,西班牙人胜利的号角,以及玛雅人哀歌中不屈的韵律。
他当时不知道,二十年后,他会从更大的火堆——玛尼的焚书场——中抢救出文明最后的文字遗产。但那一刻,他明白了自己角色的真正意义:不是拯救无法拯救的,而是见证必须被见证的,记忆必须被记忆的。
“那天晚上,”小强对玛利亚说,“我第一次真正理解了时间的本质。它不是直线,不是循环,而是一张网——每一个事件都与其他所有事件相连,每一个结束都孕育着新的连接方式。玛雅潘的陷落不是终点,而是节点,是文明之网中一个疼痛但必要的重新编织点。”
玛利亚握住他的手,感觉到皮肤下微弱但依然存在的脉搏,像远古鼓声的最后回响。
午后的时光在回忆中缓缓流逝。玛利亚为小强喂了些蜂蜜水——今天是蜂蜜日,适合甜美的饮品。阳光在房间里移动,从地面爬上墙壁,像时间本身缓慢而不可阻挡的爬行。
“还有最后一个记忆,”小强说,“最近的。也是最难以理解的。”
记忆四:公元1610年,梦中的泰诺
这不是真实的记忆,而是梦的记忆——但有时候,梦比现实更真实。
在梦中,他来到了泰诺,佩滕伊察湖畔的最后一座自由城邦。不是通过肉体旅行,而是意识的直接抵达。他看到湖泊如蓝宝石镶嵌在翡翠般的丛林中,看到洁白的金字塔反射着阳光,看到独木舟在湖面划出银色的轨迹。
城中的人们在正常生活:妇女在石臼里捣玉米,儿童在广场上学习象形文字的基本笔画,祭司在观测台记录金星的位置。没有围城的紧张,没有短缺的焦虑,只有一种深邃的平静,像湖水本身的平静。
一个年轻祭司——梦中他知道这是未来的祭司,时间在梦中变得弹性——走过来迎接他。
“我们一直在等您,时间旅行者。”年轻祭司说。
“我不是时间旅行者。我只是……活得太久。”
“活得太久就是一种时间旅行。”祭司微笑,笑容中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智慧,“您跨越了时代,连接了断裂的时间线。”
他们一起走到湖边的圣树下——一棵巨大的木棉树,根系半浸在水中,树冠如绿色的云朵遮天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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